他们的目的地是一处海湾国家公园,规划临近五十公顷的风景区内共有九座纯白色灯塔无序分布,是当地的地标性建筑之一。
节目设定的场景是:海岛上有数名守卫定时巡逻,节目嘉宾需要想办法躲避守卫,如果被捉住便要关入白塔,只能等待他人引开守卫把自己救出来。嘉宾们均被收缴了手机,彼此只能通过耳机辅助联系。
只有游戏结束后所有人都成功逃离白塔,才可以获得额外的特殊项目启动资金,否则便只能拿到最基础的旅游经费。
被关进塔里就意味着要降低出镜率,都在上升期的小明星们自然谁都不愿意。可一直抓不到人又没有节目效果,于是咖位最小的晏尘顺理成章地成了最先被带走那个。
镜头前的情绪都被放得十分夸张,几人早就看过节目流程,还是表现出惊慌失措的模样,对着各个机位商讨了好一会儿分工和对策。
裴卿戴上工作人员分发的耳机,一个人走到路边景点位置图前。金属铸造的牌子锈得有些脱色,勉强可以看个大概。他把地图细细扫了一遍,目光便移到崖壁下的海滩上。
这里是管理保护区,禁止货轮通行,不设置餐饮娱乐等服务设施,不允许私人兜售商品,因此虽然开放旅游观光,环境却没有被破坏得太厉害,海水也算得上干净。
裴卿垂眼看着拍击崖壁的海浪,粼粼的波光几经折射,吞噬了秋初略显刺目的阳光。
他不怎么喜欢海,但晏尘很喜欢。
他们大学的城市在内陆,晏尘平时总打算着放假了要去享受一下阳光沙滩仙人掌,可真到了暑期他又有当不完的家教接不完的翻译考不完的证,一直等了又等,推了又推。
到最后也没去上。
收拾遗物的时候,裴卿在晏尘手机里发现了两张过期了的电子机票,其中一张写的是他的名字,日期是四年前——他们毕业那一年。
裴卿面上冷淡,苍白瘦削的手指抬起又放下,碰了好几次耳机。
耳机里每个人都吵吵嚷嚷,唯独另一端的人一直没有说话。
晏尘倒是想说……
但是他没想到这些人不止绑手还堵嘴啊!
要这么真实的吗!
其实节目组的道具都很敷衍,晏尘被捆经验丰富,这种绑法他动两下就能拆开,但还是戴上耳机,靠墙坐着配合地扮演一条咸鱼。
耳机音量调得有点高,另一端热闹男女们吵得他耳膜疼,塔里信号又不大好,声音断断续续的,晏尘努力了一下,发现实在听不清究竟谁在说什么,只能百无聊赖地对着外面数海鸥。
有窗户,有声音。对于他来说,并不算难捱。
“尘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晏尘似乎听见裴卿在嘈杂的夹缝里很轻地叫了他一下,倏忽而逝。他微眯了眼睛,从嗓子里发出一个音节,示意自己在听。裴卿却没再说话。
下一次巡逻即将开始,为了避免被一锅端,几个人商量好要分头走。
于是容溪和邢依一个方向,裴卿跟着另外两个姑娘。
“小流,我总听你的歌!”说话的人叫陆书淋,是个进圈玩票的富二代,从小不愁吃穿用度,养成了一副娇憨跳脱的性子。
她自来熟地伸手去抱江流的脖子,却被后者仓皇的躲避打断了动作。陆书淋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慢慢收回了手,小声问:
“怎么了吗?”
江流胸口不安地起伏着,平复下自己的失态,甩甩沾了冷汗的短发,勉强笑道“没事,昨天没太睡好,晕了一下。”
“啊?那你现在怎么样?要不我们休息一会儿?”
“不用不用不用,我没事,谢谢,谢谢。”
两人本就第一次见面,并不熟络,现下愈发僵硬起来。
走在后面的裴大老板更是挂着半死不活一张脸,瞳仁和他这个人一样又冷又沉,活像两颗精心镶嵌的玻璃珠,看谁都没什么起伏,硬是把气氛冻得更加尴尬。
海岛上随处可见一人多高的侧柏,因为无人修剪而长得格外随心所欲。江流揣着心思,直愣愣地低头朝前走,眼看横出的枝丫就要怼到眼睛上去。
一只手伸过来抬起那簇枝条,堪堪避开江流的头顶。
江流惊讶地回头,裴卿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依旧是那种没有温度的目光,就好像刚才根本不是他好心伸手。
裴卿总给人一种“不知道会做什么”的危险感,江流和他对上目光有些害怕,立刻转过身。又走出一段路才想起来,自己忘了说句谢谢。
忽然耳机里传来咚咚的声响,一下一下,守着一个固定的频率,十分有节奏。裴卿那漆墨似的瞳孔里忽然就有了活气。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的灯塔突然都拉长了警报,刺耳的声响在半空交织碰撞发出共震,两个姑娘都被吓了一跳。
“怎么了?”陆书淋张大了娃娃一样圆的眼睛,下意识求助在场的第三个人。却见裴卿依旧沉静地垂眸听着耳机里的声响,全然不理会身边的变化,仿佛被单独隔绝到了一个世界里。
陆书淋下意识闭了嘴,没有再出声。
过了一会儿,耳机里的敲击声停了,裴卿这才施施然蹦出一句话“是换岗的哨声,巡逻结束了。”
“啊,哦。”意识到他是在解释,陆书淋眨了眨眼睛。
“19,18,对吗。”裴卿的嗓音冰凉凉的。
“什么……”陆书淋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他不是在问自己。
“嗯。”明明已经等了近一个小时,耳机另一端那个人却没有显出半分焦躁,反而颇有一丝好整以暇。
“这是什么?摩斯电码吗?”方才没有仔细听,但若是通过敲击的方式传递信息,她一时间也只能想到摩斯电码了。
“坐标。”裴卿吐出这两个字。
耳机另一端又传来一个“嗯”,带着低沉的笑意。
那笑声无遮无拦撞进耳膜里,仿佛在表达某种愉悦的赞许,在他耳后那片神经上轻轻剜擦了一下,带起后背细小的电流。
裴卿仍冷着面容,却抬手扶了扶耳机,苍白的皮肤上氤氲起绯红。他皱了皱眉,用气声说:“你别出声。”
另一端的晏尘两下解了腕上的绳子往旁边随手一扔,撕下来封嘴的小胶条,闲闲地靠着墙,闻言低头笑了一下。
“坐标?地图上的吗?但是我们没有地图啊。”
一共只有两份纸质地图,一份在晏尘身上,一份给了邢依和容溪。
江流抬起头,小声说“我们刚进来的地方有,要……回去看看吗?”她边说边犹豫地朝崖壁的方向张望,他们已经走了近一个小时,回头甚至已经看不见来时的海岸。
“不用。”
裴卿四处打量一下,从四处横生的草本植物里挑捡出一根枯萎的枝条。他寻了块平坦的沙滩半蹲下来,一只手腕搭在膝盖上,拿着那条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动作间一条陈旧的红绳滑出了袖口,挂到了他清瘦凸起的腕骨上。
没一会儿,沙滩上就呈现出一张简略的地图,裴卿在两个姑娘难以置信的目光里给地图画上网格,他的手相当稳,每条线都直得仿佛用尺子量出来的,连间距都一模一样。
“你怎么确定是画这么多条线啊?”陆书淋嫌站着太累,丝毫不顾自己五位数的裤子,直接一屁股坐在了沙滩上。
“25×20”
“啊?为什么?”
日头正大,裴卿似乎有点不舒服,站起来时闭了闭眼,本就缺血的脸色更加苍白。他耐着性子解释道“这是最简略的,可以把所有灯塔都表示出来又不产生歧义的值。”
两个姑娘看向那张图,果然每个指代灯塔的三角都精准落在了线条的交点上。
“哪难受?”温和的嗓音经过电子元件的传导淌进耳中,低低沉沉的,仿佛说话的人就在身边。
裴卿怔了一下,垂下眼皮“为什么这么问?”
另一边的人温声说“离下次巡视还有二十三分钟,找个阴凉的地方歇一下吧。”
“为什么这么问?”
晏尘无奈道:“喘气的声都变了,我还听不出来么?”
“你……”裴卿想说什么,又硬生生刹住了。“我去找你。”
“不舒服就别动了,还有那么长时间呢,我就在这又跑不了,你最后记得把我带出去就行。”
裴卿听着自己略显激烈的心跳,压抑着心头的烦躁说“没必要,我现在过去。”
晏尘已经习惯了他这种没得商量的无赖,好脾气地哄他“那小心点,别着急。”
晏尘所在的灯塔在海岛的边缘,塔下是两条平行人造廊道,连个岔路都没有,以至于守卫从两边包围过来时,俩人根本找不到能走的地方。
“跑!”晏尘一把拉住他的手腕“能翻墙吗?”
廊道一侧有一排欧式砖石围墙,顺着围墙向下是片海水倒灌形成的咸水湖,说是湖,其实肉眼看起来和海差不多。
“当然。”
晏尘笑了一下,语速极快地说:
“我刚才在楼上看见了,从插旗的那个岔口开始右数第三个罗马柱,对面有个钓鱼船。”
说完他边跑边转过半边身子,对着跟拍摄像和随行导演挥手“对不起了!拜拜!”
裴卿立刻明白了他想要干什么,对于两个成年男人来说,这事实在幼稚地难以想象。
晏尘把他的胳膊架到自己肩膀上,揽着腰把人向上一托,裴卿按住墙面用力一撑,竟就这样利索地翻过了那足有肩膀高的砖墙。紧着着晏尘踩上凸起的砖石,挺腰一个侧翻,也熟练地越了过去。
晏尘翻墙跳窗是熟练工种,高中时候学校封闭式管理,食堂饭又难吃,他本来就没胃口,经常是随便对付一口就糊弄掉吃饭这个环节。后来被晏尘发现了,就每天晚上偷翻出去给他买夜宵。两年多过去,学校那堵墙都快被晏尘走成了第二个大门。
俩人顺着沙滩狂奔而下,潮湿的风铺面而来,裴卿心跳得像是要直接爆开。晏尘上了船,放开保护的锁扣,也不管甲板上还有未干的海水,仰面直接躺了下去,还不忘伸手去拽裴卿,边够边忍不住地乐。
“你过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是不是有点太缺德了……过来点儿……”
裴卿深深地喘着气,剧烈的运动让他锋锐深刻的眼尾盛上了殷红,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晏尘,眼里明亮地近乎奇异。
廊道两边种着茂盛的观赏树,到湖面又是一个角度刁钻的斜坡,顺着水流漂出一段距离,已经看不太清塔下的人了。
确定再没人能看得到他们,裴卿干脆利落地摘下自己和晏尘的耳机和GoPro朝角落一扔,然后脱了外套罩在堆玩意上。
晏尘刚疑惑地撑起身子,裴卿就按着他的肩膀把他压回甲板上,然后不管不顾地亲了上去。
“哎!”
晏尘被他吓了一跳,然后顺着他的力道欣然躺倒,仰头接受他毫无章法的吮吸撕咬。裴卿虽然模样凶狠,实际上技术烂得到家,晏尘也被他带的有些气喘,不稳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倒像是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晏尘抚过他颈后凸起的骨头和绷紧的后背,最后掐住了他清瘦的裹在衬衫下的腰。
裴卿正偏开脸换气,耳根一片血红。晏尘捏着他的下巴转回来,让他看着自己,喘着气低声问:“怎么会耍流氓了,跟谁学的?”
没等他开口,晏尘就用力堵住了他的嘴。
仿佛浸入一片海里,汹涌的浪花柔软地吞没了他。
等到裴卿精疲力尽地撑着甲板换气,才后知后觉感到羞耻。他翻过身想躺到晏尘身边,晏尘按着腰不让他动。
“都是水,你要到哪去?就这么趴着吧。”
裴卿不敢真的把重量都压在他身上,艰难地想要撑着身子,“沉”
“都瘦成片儿了还沉什么。”晏尘不由分说地把人往怀里一搂,还装模作样地嫌弃着“你怎么这么硌手呢?”
说着敞开外套把他尽可能地裹进来,直把两个人裹成个皮薄馅大的粽子,才心满意足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还难受吗?”
裴卿摇摇头,用额头抵着晏尘的肩膀,晏尘隔着衣服轻轻抚摸他清瘦的脊背,像在安慰一只落水受惊的猫。
裴卿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等你有时间,我们去海边吧。”
落在裴卿背上那只手微微一滞,晏尘低低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