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以后,爸爸好像突然变得不像以前那样强势了。
回想以前,爸爸从不经过林北极的同意便直接推门闯进林北极的房间,经常不经过她的同意翻看她的手机,总会不经过林北极同意买一些她不需要也不喜欢的东西,还会在林北极反抗的时候,毫无悔意地留下一句:“这些都是我买的,凭什么我不能用?”
不过今天,那扇没有锁的门再也不需要锁了,爸爸会敲门;那台手机再也不需要上锁了,爸爸不会再乱看了;家里再也不会出现林北极不喜欢的东西了,爸爸会给她选择的权利。
坐在爸爸的车上,车里放着林北极喜欢歌单,她开始回想着这一切改变,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一片开阔的天空,想起那些曾经压在心里浓厚的黑雾,散去后原来也是这样一片开阔的天空。
她透过镜子,静静地看着身边紧握方向盘的爸爸,嘴角不自觉微微笑了起来,眸光潋滟如晴水,像雨过天晴的湖光山色。
他们一路上什么也没说,可她却感到很踏实。
不一会儿,车停了,爸爸把她送到了校门口,正当她要开车门下车时,爸爸叫住了她:“等等,北极。”
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卷绷带来,捧起林北极那只布满划痕的左臂,一圈一圈,小心翼翼地用绷带包起来。
“不要让同学看到了,可能会让人误会……”爸爸眼里盈含着泪,眉心皱得厉害,声音微微颤抖着,“误会你是一个不好的孩子。”
爸爸的话里似乎在告诉林北极,在他心里,林北极不是坏孩子,林北极永远是他捧在心间的孩子。
可林北极却没听出这层意思,听了爸爸的话,她的眼神闪烁,眉宇间闪过一丝担忧,心里一上一下的,想着:会吗……我这样的人,她们发现了,会嫌弃,会远离我,对吗……
这些胡思乱想像一团黑线捆在她心里,她越是想,那黑线系得越紧,缠得越乱,勒得她心口直发疼,像被掐住了喉口,她透不过气来。
会吗?她们真的会吗?
直到一台np3递到她桌上,那捆缠在心口的黑线似乎突然间松开了。
是林晓初的np3,她站在林北极身后,抬眸一看,林北极和她直直对上了视线,见林晓初的眼睛忽然垂下眼睫,目光落到了自己的裹着绷带的左臂上,她一瞬间慌了神,下意识迅速地把手藏到身后,满脸挤出一个乐观的笑,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林北极,”林晓初那双清浅的眸,大而黑亮,像小鹿一样好看,敛在纤长睫羽下,像秋水中的琉璃,只轻轻一眨便漾开潋滟波光,林北极从中竟看到了隐隐的担忧和心疼,她语气依旧平静,却似乎看透了什么,“看得出来,你那天很伤心了。”
林北极不想,也不敢表现得太脆弱,她的眼睛立刻溢满了笑,圆润的杏眼一笑便溢出光来,一副不正经的样子开起玩笑:“是吗?你真聪明!这都被你知道了!”
林晓初坐回她的位置上,坐回林北极身边,沉默地看起书,两人的交流静了下来,却似乎在心里各自有着自己的话。
林北极朝后靠,悄悄看着林晓初的侧脸,这是林北极第一次这样仔细地看她的模样,墨黑的短发凌乱地散在额前,盖住了眉眼;她目光落在书上,架着一副黑眶眼镜,像一个笨笨的书呆子;侧脸线条利落,脸小小的,好像一掌便能盖住她的侧脸,透着股少寡冷漠的疏离感;鼻梁不是很挺,小小的鼻翼,薄薄的唇;而她的眼睛却明如秋水,像藏着万分柔情,却不可道明。
林晓初怎么长得像一只猫啊?林北极心想,不管是模样还是性格。难怪,难怪有那么多同学叫她“猫猫”,还真挺像的。
林北极努力将她的模样刻在脑子里,她开始想得很远,想着即使有一天林晓初因为知道了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而离开了她,她也不想忘记她,因为她是第一个那样包容自己,陪伴自己的同学,不管是记忆还是她,自己都不该忘记。
可是现在,林晓初应该已经大概知道了吧。
会吗?她会嫌弃我吗?
林北极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桌上的np3上,瞳眸不受控地发颤着,牵动着心口的黑线,越缠越紧。
下了晚修,林北极独自一人走在路上,明明平常她很害怕一个人走时路上同学的眼光,可今晚,她却好像突然丧失了社交能力,她开始不敢和平常一起玩的同学说话,也不敢打招呼,甚至不敢对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总觉得对所有人产生了莫名的恐惧,包括陌生人。
她只想一个人躲起来,躲在一个没有人的角落里,简直像被孤魂附体了一样。
可偏偏,就今晚,舍友开始莫名关注起她来。
“林北极。”
刚迈入宿舍门,何雯的声音便像一道冷流刺入林北极骨里。
林北极莫名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抬眼看,宿舍里,李椋和何雯凌厉逼人地站在门前,摆出了一副要教育她的架势。
林北极对这种氛围是刻在骨子里的恐惧,不安的情绪从心口溢出来,吓得她浑身发软,恨不得一个大撤步逃离这个地方,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反思自己以前的错误。
难道还是上次比赛的矛盾还没解决吗?她心想。
“怎么了?”林北极鼓足浑身的勇气,才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我们有事想找你谈谈。”她们慢悠悠走过来,身后却像牵着乌云,一步一步靠近,一点一点盖过林北极身后微弱的光。
林北极弱小无助地缩在门后,却抵不过她们一只强健而堆满肌肉的臂轻轻一拽,便把她从门后拉了出来,两只硬邦邦的手臂勾在她肩上,把她推进了宿舍厕所里。
此刻,林北极竟莫名感到她们脸上似乎隐了些不安好心的笑,藏在了这层严肃的表情下,可她还是莫名感到惶恐不安。
何雯强壮的臂死死控制住了林北极,把她压在厕所最角落的地方,李椋则负责锁门,不过她脸上的邪笑却藏也不藏了,一览无余暴露在了林北极的视线里。
她们到底要干嘛啊——林北极看到李椋的表情,心里的恐惧减轻了许多,可不安感还是在心里挥之不去,总感觉她们的压迫感是她们故意制造的恶作剧。
正当林北极又要开始胡乱推测的时候,何雯一句话把她的神定住了:“给我看看你的手。”
听到她的话,林北极心口猛地一颤,似有千军万马在胸口间来回踱步,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啊?”林北极下意识装傻,身体却不自觉将两臂藏在身后,“什么手?”
何雯一把拽出了她那只裹着绷带的手臂,像早已知道了什么的样子,忽然放柔了语气:“让我看看。”
林北极心里虽是慌乱,眼睛却不自觉开始观察她的反应,在林北极的印象里,何雯并不会真正共情谁,她只是喜欢吃瓜,听八卦。
果然,此刻何雯一手紧紧控制住林北极的手臂,不经过她的同意,另一手开始强制拆开她的绷带。
林北极反应过来,赶忙紧紧捂着,她知道如果被何雯看到了那些划痕,她不会因此同情她什么的,反而是看到了什么证据一样,把这件事拿出去和别人说起来。
“没事的,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何雯压出柔和的语气,和平常大家长的模样完全不一样,此刻竟像一个温柔的姐姐。
林北极虽是不相信,却突然间不想反抗了,她知道她们都已经心知肚明了,不管她藏不藏着,都没有任何意义,加上自己被两个人关在这儿,她们今天是必须得看了,挣扎只是在延后这个结果,浪费时间。
想到这儿,林北极松开了紧攥着左臂绷带的手,配合她们的强制检查,至于她们会不会说出去,有什么意义?根本不会有人关注她。
绷带一圈一圈解开,新划痕和旧伤疤暴露得一览无余,何雯转动着林北极的臂,仔细检查着,身后的李椋也是满眼好奇地盯着看。
而林北极,她的注意点完全不在手上,此刻,她的目光透着凉意,在眼前二人之间来回扫了几次,仿佛在看着一部电影屏幕,最后实实落在了何雯的脸上,静静等着她的反应。
果然,何雯突然僵硬地皱起眉,挤出一个看起来很心疼的眼神,把绷带递还给了林北极,抬手轻轻摸着她的头,像她平常见的心理医生一样,看起来在同情,但心里一定是毫无波澜的。
她嘴里温柔地说:“有什么事一定要和我说。”像一个很会照顾人的知心姐姐一样。
林北极配合着装出一副委屈无措的神情,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假装不敢和她对视的心虚,眉宇间微微蹙起,泛着弱小而无力的脆弱,她顿顿地点了两下头,紧紧抿着下唇,一副很害怕的样子,赶紧拿起手里凌乱的绷带,一圈一圈缠回左臂。
不过林北极知道,这个空间里的三个人,根本没有一个人在意手臂上的这些划痕或伤疤。
或许只是班长何雯听了谁的命令来找她求证,或许是有谁告诉了她们什么而勾起她们的好奇心,至于要说同情或者心疼什么的,对于平常就没怎么交流的同学来说,大概率是不太会在意的。
“噔!”
一番“对戏”之后,她们终于开了厕所门锁,放了林北极。
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直到阳台门关上,林北极才终于收回了刚才脸上的表情,眼神恢复那一抹冷冽,没有一丝温度。
“哗啦哗啦——”
身边洗手台的声音又引起了林北极的注意,她侧过目光,瞥见林晓初独自一人正在洗手台前洗着衣服。
突然,水声关停,林晓初的背影传出她平缓而深沉的声音:“所以,到底有没有?”
“啊?”林北极知道她在问什么,可她还是下意识装傻。
“伤疤,到底有没有?”林晓初直接明了地问出来。
“没有。”林北极下意识否认,即使她知道,林晓初已经心知肚明。
“没有?”林晓初平缓的语气里透着失望,她轻轻叹了口气,“我妈说得没错,我果然不该管别人的事情。”
为什么要这样说?林北极心里一颤,想起了那天她们在天台上的事情。
“哗啦哗啦——”水声又开始响起,林晓初继续手上洗衣服的动作,两人也停止了交流。
或许是林北极已经把林晓初当成了朋友,她不自觉以林晓初也把她当成朋友的视角去想:会不会是因为林晓初觉得,我信任何雯,却不信任她?明明刚刚还在何雯面前暴露了伤口,却在她面前躲躲藏藏,是吗,是这样吗?
可是……看着林晓初的背影,林北极心里翻涌着波澜,心想,我只是不敢,不敢主动去给别人展示这些没意义的伤口,这样好像在卖惨,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也没有意义,我只想和正常人一样。
林北极靠在墙边,眼神久久没有离开林晓初的身上,眸子里柔软如水,仅仅只装下了她一人,她只是想问她:林晓初,那你呢,你是真的在担心我吗?只要你说是,不管是真的还是骗我的,我都信,我也只会信你一个人。
她还是静静看着林晓初洗衣服的背影,阳台外夜光朦胧,星光迷离,淡淡清风拂过,空气很静,静到仅闻夏虫脆鸣,哗哗流水。
“晚上睡觉,要我陪陪你吗?”林晓初的声音突然打破了平静。
“啊?要!”林北极虽然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可她自己也不想拒绝。
“那你晚上睡我床上吧,不用爬来爬去了。”
“OK,”林北极摆出一副潇洒的样子,“那我去洗澡了。”
“嗯。”
林晓初回应后,林北极才迈出阳台,进宿舍收衣服。
她站在自己的衣柜前,心里松了口气,或许是在为林晓初给了她们之间一个台阶,没有再提刚才的事;又或许是她所担心的并没有发生,她们没有远离她,林晓初也没有嫌弃她。
还好,什么都没有变。
一会儿,洗澡房腾出热气,林北极换好睡衣从散着沐浴液的腾腾雾气里走出来,一洗好便自然地铺到林晓初床上,像条大虫一样从被子中间钻来钻去,脑袋才终于从被子里冒出来,砸到林晓初枕上。
刚刚把脑袋埋在被子里的林晓初也跟着把脑袋冒出来,两人枕间突然递了台np3。
“喏。”林晓初又把它往林北极脸前推了推,随后又把脑袋埋回被子里。
“你为什么要捂着头睡觉啊?”林北极悄声问她。
林晓初又把脑袋冒了出来,悄声回应:“有安全感。”说完又把脑袋埋了回去。
林北极不再问,戴上耳机,耳边放着林晓初那些歌单,好多都是她没听过的。
不过当她侧过身,朝向被子里的林晓初,脑袋不自觉靠向她,感到心里莫名的踏实,好像心里那些乱成一团的黑线,在这一刻彻底从心口解开了。
枕边的np3正好响起一句歌词:你是我朝夕相伴触手可及的虚拟,陪着我像纸笔像自己像雨滴——
隔着被子靠着林晓初,她还是在想: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吗?如果还是不算,只要你在我身边……安全感吗?我现在也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