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
耳边的仪器声由浅入深逐渐传入林北极耳里,她的意识从梦中缓缓升起,宛如水滴落入湖面,激起一圈涟漪。
她朦胧睁开眼睛,视线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她眨巴着酸肿的双眼,像是被眼泪腌泡了许久,肿胀的眼皮仍染着红晕。
“这是哪里?”
林北极扫视着周围,抬眼望着陌生的天花板,四周被蓝帘围着,白净的被单下压着身着病号服的自己,左手吊着盐水,耳边刺耳的监测仪与自己紊乱的心跳同步跳动着,直到她缓过神来,那刺耳的仪器声才逐渐缓下来。
医院?林北极有些恍惚,心跳忽然猛地一颤,耳边的仪器声又一次发出了高频而刺耳的声音。
她顿时感到后怕,心想:难道……我刚刚真的从天台掉下去了?那我……
她赶紧动了动自己的腿脚,又扭了扭脖子,抖了抖肩,反复检查着自己的身体有没有残废。
都能动?林北极有些不可置信,却松了口气,耳边的仪器声也跟着缓了下来。
不是吧?林北极心想,我命那么大?这么高的楼,不死还不伤?难道说……我有什么超能力?难道说我是海贼王转世?还是说……我已经死了!
林北极越想越紧张,突然枕边一道光亮,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只见一部旧款的手机,屏幕前闪过一条消息提示,是爸爸的微信消息。
林北极捧起手机,点开消息,映入眼帘的一行消息,使得她顿时清醒过来,胸口又燃起了怒火:【北极,你先用着这部手机打电话,内存不是很大,不能下载游戏,到时候去学校我给你买部老人机,好好学习,这三年你别用手机了,我是为了你好。】
看完这段文字,林北极浑身绷得紧紧的,拳头紧紧攥着这部手机,指关节凸出明显的白色,仿佛随时要把这部手机狠狠摔碎的手臂微微颤抖着,浑身充满了无法释放的力量。
她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她用这台手机登录了自己的微信,下意识找到了林晓初的对话框。
她刚要开始打字宣泄内心的愤怒,却不知为什么,心里的愤怒忽然化为了委屈的泪水,在林北极还没意识到的时候一颗一颗打落在了屏幕上。
【林晓初,我爸他把我手机砸碎了】林北极边打着字,眼里的泪一边像断了线的珍珠般,大颗大颗落下来,砸在枕头上。
没一会,屏幕亮起了林晓初回的消息:【唉,不要难过,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他不给我用手机了,他还说给我买个老人机,只给我打电话用,我再也不能在宿舍用手机了。】林北极打着打着,眼泪开始在眼窝里盈含,空气像是闷绝窒息了一般。
屏幕亮起了一条回复:【那我把我的手机带过来,给你玩。】
看到林晓初的回复,林北极不敢相信的瞪圆了眼,她的心跳拍打着胸腔,像是被什么击中了般,心底升起一股暖意。
平常林晓初都不带手机来学校的。
【我只是不习惯,】林北极不敢接受她的好,以前从没有人这样对她,【晚上我都会听歌睡觉,我现在不能听了。】
【我床上有一台np3,可以借给你听。】
【那你呢?】
【我不怎么用,你听吧。】
林北极愣愣地看着屏幕,明明她知道林晓初对每个人都很好,可她还是在想,自己到底有什么资格,会有一个人对自己这样好?
突然,帘子缝隙闪进一道刺眼的光亮,打断了林北极的思考,那道光逐渐撑开,继而照亮了整铺床,帘子后面,是爸爸走了出来。
纵使光晕模糊,却依旧能见他那双萃了一秋忧愁苦涩的眼。
“北极,”他低沉而沙哑的声音此刻却少了以往的强势,像一个投了降的败兵,用着祈求的语气,连腰背都比往常低了许多,“以后不要再做傻事了,好不好?”
林北极看出了爸爸的紧张和担心,可她还是不能原谅他,不只是因为他摔了她的手机,更多的是这么多年来,爸爸从来没有把她当成一个独立的人格,一直在用“她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给的”来控制她,她早已忍无可忍了。
可她表达不出来,满肚子的委屈憋在肚子里,胀得她心里难受,可这么多年,她好像已经憋习惯了,好不容易有了一次沟通的机会,她却怎么发泄不出来了。
她解释不出口,只能又一次把话咽回去,目光一片死寂,沉沉地定在一个余光里也看不见爸爸的一处,像一座雕塑般沉默地坐着,毫无回应。
“是因为手机吗?”爸爸的语气小心翼翼的,眼底的试探尤为明显,颤抖的声音把他的紧张和痛苦彻底暴露,“如果因为手机,那我再买一台给你,不要再做傻事了,答应爸爸,好不好?求……求求你……”
一句“求求你”像一桶热泉融化了川冰,林北极眼底的呆滞顿时被唤回了神,她不可置信地抬眸看着眼前的爸爸,才意识到,爸爸好像比平常老了许多,头上的银丝不知是悄悄长的还是一天之间忽然间冒出来的,印象里还白白净净的爸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晒得偏黑的脸庞上充满了岁月的沧桑;额头上什么时候爬了那么多沟壑纵横的深纹;那个威严的爸爸,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卑微?
“老爸,”也许是爸爸的妥协给了林北极勇气,她终于说了出来,“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砸碎我的手机了。”
一时间,所有的回忆顺着此刻向前拉,小学时候的那天,画面像一部电影片段在脑海里浮现起来。
那天,也是因为成绩,也许是小学她的成绩太好了,次次考试都没下过班级前三,不过那天,她的数学只考了八十多分,爸爸以为她是因为玩手机,于是在她的面前,狠狠的砸碎了她的手机,那天她哭了好久,她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好朋友,那个女孩子每天都陪她聊天,她每天都会找她,几乎整个动态空间都有那个女孩子的留言,那是她交到的第一个好朋友,可是现在手机碎了,她再也联系不到她了,过了很久很久以后,林北极终于又有了新手机,可那个女孩早已经在时间的长河中,和她越走越远了,她们的对话结束在了2016年,以那个女生的一句“我们已经好久没有聊天了,我们还是好朋友吗?”画上句点。
后来,林北极有再找过她,她解释了当时为什么会和她断联,可她们早已经陌生了,短暂的叙旧后,她们的对话框再也不会有新的内容了。
“你现在还想用这种方式控制我吗……”说完了她们的故事,林北极眼眶通红,似在诉说着自己对爸爸的怨,却又让人感受到了她深藏的无力感。
“我以为……我是为了你好……”爸爸一点一点低下脑袋,似乎被他压在头上的懊悔压得越来越沉。
“你总是在教我交朋友,可当我真的有了朋友的时候,你却让我推开她们……”林北极的声音里夹杂着哭腔,泪光在眼眶里不停打转,却久久不掉落下来,眼里委屈却又带着坚定,“你从来都没有尊重过我,从来没有……我已经17岁了,你还想用这种方式逼我妥协吗?”
听完这些话,爸爸眼里的严苛仿佛一瞬间被一扫而净,眼眶里开始泛起泪光,映满了心疼和自责。
他垂低着头,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他爱林北极,可他的爱用错了方式。
“对不起……”
他们都说“父母一生在等着孩子的一句谢谢你,而孩子一生却在等着父母的一句对不起”,林北极以前以为这真的会是一生都解不开的难题,可现在她终于找到了解法。
得到这两句话其实并不难,只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可以面对面敞开心扉,了解彼此内心的机会。
谢谢你老爸,谢谢你理解了我,谢谢你爱我。
这句话含在林北极心里,也会在他们的未来新的生活里。
出了院,林北极第一时间回到了那天的天台上,脚下踩着凹凸不平的地砖,她忽然意识到这座天台好像并没有被荒废,蓝天高悬,一片湛蓝,如绸缎般柔软;阳光洒在地上,暖洋洋的打进人心底;天上的小鸟在自由翱翔着;林北极身后,一床又一床被单洒满暖阳,在清风的吹拂下飘来摆去,好像在告别着什么,又好像在温暖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