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审讯室里出来已是日暮时分,忙活了一下午的越川上二楼要回卧房,忽然记起了什么,在客房门口停步,没敲门,转动门把手推门而入。
客房的灯亮堂堂的,床铺、图书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不染一点尘埃。
别墅里的房间早在专案组设立时就已经确定,多出来的客房只是空设,一直没有人住,所以器具用品寥寥无几,只能勉强满足生存需求,毫无生活情趣可言。
除了那几本从书房借来的书,看不到其他称得上娱乐的东西,越川难以想象,一个只会用手机看新闻、不打游戏不刷短视频的现代人,能有什么精神娱乐方式。
独立浴室的灯关了,俞简拧干毛巾挂上支架,从里面走出来:“你怎么在这?”
越川靠在门边,一副我想进来就进来的模样:“你今天是不是要去医院换药?”
上午从陈慧雅家回专案组的路上,舒小文曾见缝插针地聊起俞简换药的事,奈何手头上要处理的物证太多,一到别墅就泡进解剖室没影了,自然也就将这事抛到九霄云外。
越川联想到今天早上俞简反常的行为,顿时茅塞顿开,原来这小子是要找人陪他去换药,而且他不知何时早就被排除在可接受名单外。
越川也不大觉得无法理解,毕竟俞简从来没给他过好脸色看。
“是又怎样?”俞简刚洗完头还没吹干,发梢上挂着水珠,流下滴落在白衣上,漾开几点暗灰深痕。
越川视线下移,最终落在比休闲睡裤长出一截的细小脚踝上:“我忙完了,现在带你去。”
那两只脚踝骨头突出,瘦白纤细,还泛着热水浸泡过的微红,藏在裤腿和拖鞋间的空隙里,嫩得跟月牙一样。
俞简转过身背对着他,将吹风机的插头插入插座,调整挡位为中档,用手边吹边揉着发丝,既不确认也不否认,就这么把越川干晾在一边,自管自做着事。
越川游神的思绪被吹风机呜呜的响声截断,他暗自惊诧方才那种过去从未在自己身上出现过的状态,像喝了三百毫升的二锅头,醉醺醺的,全身热气蒸腾,似乎下楼都能找不着北。
俞简的乌发连动衣领都被吹得飘浮不定,越川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走到书桌边开始随手翻起了那本《缉妖》,白纸黑字排列有序,深入浅出,但此时他却不知道为何,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甚至开始用手划过那些文字,才堪堪恢复了些阅读理解的能力。
吹风机的响动停了,俞简将长如蛇的电线绕在机身,放进了浴室的柜子里,眼神再次交汇时,越川发现他的头发并没有像自己平时般吹得炸毛,而是温顺地各安其位。
“你怎么还没出去?”俞简皱眉看他,像是不耐烦又很抗拒。
越川觉得一片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心里不爽:“我讲的是外星语吗?带你去换药听不懂是不是?不去好歹也说一声,省得浪费我时间,你当所有人都像你那样闲啊?”
他伸手向门把手,却在半空又顿住了。
俞简腰间的伤口毫无疑问是重伤中的重伤,如果不及时消毒更换,很有可能会引发伤口感染,轻则红肿热痛,重则会导致蜂窝织炎、败血症一系列严重后果,愈合的过程延迟不说,还容易使局部组织因为缺血供应而坏死。
但这家伙是个闷葫芦,疼也不说,难受也不说,就喜欢把事藏在心里,最多打打谜语,到时候高热不止,只剩下一口气再发现,可就来不及了!
要是再夸张点,搭上一条人命,整个专案组的乌纱帽还是主动摘下来吧。
越川没敢再继续想下去,把手一转动就夺门而出,从自己的卧房衣柜里捞了件长袖薄外套,又原路返回到俞简面前。
“你怎么又回来了?”俞简话音刚落,就被外套裹住,一股力自下而上将他抬起,双脚离地,上身倒悬,越川抱他就像抱一盆栽松柏那么轻松。
“你又发什么神经!放我下来!”俞简连打带踢,一点都不手软地在越川的背上砸下拳头雨。平时看着像个病秧子,手劲还不小,专挑敏感穴位,不能说聪明,只能说阴险。
越川腾不出手,一脚踢开门,下楼时动静不小,埋头苦干的舒小文、贺星洲不约而同地从工作室里伸长了脖子,恨不得现场观摩组长的强盗行径,又怕被骂摸鱼扣光工资,只好借助监视器远程视/奸。
“其实我觉得俞简是人是妖的待遇没差多少。”贺星洲看着显示屏里的画面,感叹了一句,“都是脚不着地,被扛来扛去。”
舒小文看得正入神,一开始没回答,过了不知多久,才突然冒出话:“我看未必。”
贺星洲不解地望向她,却发现舒小文早已笑得花枝乱颤,嘴角都快翘上了天,见贺星洲仍一头雾水,她双手背在腰后,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走开,看样子仿佛在说“真是没救了”。
“我还奇怪呢,怎么今天一直没见到你们,还好在我下班之前赶到,不然又要等到明天才能包扎。”换药医师小心翼翼地将俞简腰上的纱布扯下来,又用蘸了碘伏的消毒棉签往伤口上刷了刷,将新棉纱在俞简的腰上缠了三圈固定。
“好了,如果觉得太紧我再帮你调整一下松度。”医师看没什么大问题就到内间脱下白大褂,背着皮包出来,“你还是我见过愈伤速度最快的病人,才这么几天就恢复得这么好,剩下的几块药膏带回家放四摄氏度冰箱,每隔大约二十四小时换一次,不用再来医院了。”
俞简礼貌性地笑了笑,提着药袋跟在医师后面,越川正坐在长椅上查贺星洲发过来的近些年齐文石收支情况与工作经历。
不得不说这位草根出身的银行小职员很有先见之明,用积蓄先在联盟邦交邻国的石油开采项目投下流动资金,手气也不错,第一笔就赚得盆满钵满。
随之利滚利,用钱赚钱,继续投继续赚,稳赚不赔,前年去年市中心各买下一套临江叠排别墅,跻身小型个人投资者行列,跨越普通人可能一辈子都跨越不了的阶级障碍。
越川将资料收起来,又和医师寒暄了几句,和俞简一起并肩朝外走。
临近职位交接换班的时间点,行色匆匆的人群在宽敞的医院大厅里如游鱼般碰面、擦肩又错过,像互不干涉的平行线,短暂相交后难逃分离的宿命。
药剂科的人数比其他地方显然要多出许多,就诊完毕的病人排着长龙等待叫号取药,玻璃窗的另一面几个忙碌的身影围着两三架药栏团团转,恨不得脚底下能平白无故多出几个轮子。
排队的队伍中有一对牵着手的母子很显眼,两人都戴着黑色口罩,穿着长袖长裤,鸭舌帽压得很低,尽量不让任何一寸皮肤暴露在灯光之下,但这种打扮反而此地无银三百两,引得越川不由自主地走近。
在距离不到十米处,女人弯下腰将手背伸进儿子的鸭舌帽下,贴在他的额头上试体温,同时长发向里一侧甩开,耳后青紫囊肿从发间凸出来,越川清晰地看见,囊肿旁有两颗不容忽视的红痣。
他拉着俞简,脚步加快,来到母子面前试探性地问:“乔盼盼?”
女人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别人嘴中出现后,四肢僵硬地顿住了,下意识的第一反应不是应答,而是反常地将男孩护在身后,推着他迈开步子快跑。
可惜越川多年缉妖的经验训练出了更快的反应速度,他眼疾手快地轻踹向女人的膝盖,只用了不到十分之一的力气,女人却摔在大理石瓷砖上,挣扎着再也爬不起来。
“妈妈——”男孩带着哭腔大叫出声,扔下药要去扶女人。
女人吃痛地跪坐在地上,吞吞吐吐地问:“你们怎么认出我的?”
越川将手机里的监控截图照片放大,转过面给女人看,这只是齐文石家门口一段很平常的监控,记录了每天清晨七点半女人带着儿子出门上学的情景,金色长发尾部微卷,在晨曦中闪着耀眼的光泽,同样惹眼的是女人左耳后的两粒赤红的痣,与金光相映成辉。
其实耳后长红痣并不少见,是一种常见的良性樱桃痣皮肤现象,但同时长了两颗红痣的几率在人群中会大大降低,所以越川在看监控时特别留意了下,以防遗漏什么易被忽略的线索,没想到还真的派上了用场。
越川亮出证件,使力将齐文石二婚的妻子乔盼盼扶起:“你不是回娘家了吗?为什么要跑?你心里有鬼?”
乔盼盼身边的小男孩拘谨地躲在她身后,只露出鸭舌帽帽檐下两只又大又亮的眼睛,无声地观察着越川。
乔盼盼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将口罩向上提了提,又伸手按了下确保没有暴露:“警官……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聊……拜托了……”
越川犹豫了几秒,还是松了口:“左前方有个没人的换药室,暂时先去那里。”
乔盼盼跟在后面走进换药室,从里面将门反锁住,又用力推了推门,尝试几次都无法打开后才安下心来坐到越川和俞简的对面。
俞简早越川一步开口问:“你在怕什么?”
乔盼盼垂下头,忽地像个筛子般手脚剧烈地抖个不停,她似乎在压制某种无比强烈的情绪,又不想在儿子和两人面前失态,因此狼狈地像个失控的困兽,只能在纵横交错的无形囚笼里苦闷嘶吼。
“妈妈……”男孩幼嫩的手指捏了捏乔盼盼蜷起的小拇指,连续高烧不退的温度已将男孩的防备心与警惕性灼烧殆尽。
“叔叔,我们可以相信你们吗?”
越川很难准确形容,在听到一个不到五岁年龄的男孩问出这句话时心里是什么滋味:“可以。”
这句话可能在越川眼里只是无关紧要的两个字,但在男孩眼中早已是成年人重千金的承诺。
乔盼盼摸了摸男孩的头发,颤抖着地摘下口罩和鸭舌帽——
那是一张很恐怖的脸,没有哪一处皮肤是完整的,青紫交加的颜色在肿胀成馒头的五官到处蠕动,不均匀的红血丝密集成网,皮层脂肪下的毛细血管似乎承受不住压力,马上就要破裂开来。
乔盼盼坦然地笑着说:“我是不是吓到你们了?”
越川比任何时候都要严肃:“是齐文石?”
乔盼盼点头的幅度很小,却还是被越川捕捉到。
“有什么直接证据能证明吗?”
虽然听起来过于缺乏人道主义关怀与道德共情,但有些话越川出于职业操守不得不说。
人性的恶难以低估,专案组之前不是没有遇上过假意捏造事实博取同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犯人,若要将惨状程度进行量化,他们一个个不比乔盼盼好到哪去。
乔盼盼并不感到意外:“齐文石每一次家暴,我都有录像。”
说完后,她没有立刻将录像证据交给越川,正说明了从一开始她就没有完全信任,怕是错把越川一并当成了联盟政团里狐假虎威、欺压民众的反女权主义党派分子。
“和我们回专案组验伤,验完无误后我们就抓人。”
越川:好漂亮...
今天涨了好几个收(虽然是无效,宝宝们我一定会努力更新的!![亲亲][亲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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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