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们一个又一个,跳下后软趴趴倒在地上,或者直截了当被圆球吞下某个部位来通过这节课程。
他们的前面只剩三个学生还没有进行考试。
楚储死死拽着陈一许的袖子,任对方怎么甩都不肯松手。
“怎么办?我们马上就要变成肉饼了,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她盯着那颗圆球,眼睛胀痛都不敢挪开眼神,生怕对方在她不注意的时候吞下她的脑袋。
和她相比,陈一许明显镇定不少。
他第三十七次试图拽出他皱巴巴的袖口失败后,终于放弃。
他只能解释:“学生在课堂上是绝对安全的,也就是说是不会死的。”
楚储愣了愣。
确实哦!那她也不用——
不不不不不不不!
在看到倒数第三个学生被吞下仅剩的一条腿后,她打着哆嗦继续攥紧了陈一许的袖口。
“不行不行!就算死不了,在课上缺胳膊少腿以后在课后失血过多而亡不也是完全可能得情况吗!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她语速极快,就怕自己来不及说完这段话。
她知道自己只要拿出工牌就可以离开这个副本,不不不!她可能拿出工牌都离不开这个副本。
她本来就不是走正规的入场方式,她根本不知道这个副本的出口设置在哪里。她现在拿出工牌,除了暴露自己【工作人员】的鸡肋身份以外,好像没有任何用处。
毕竟前线同事是以喜怒无常闻名的。
——听说曾经有一个文职因公出差到副本中,结果莫名其妙失联了。
没人知道副本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又听说后来是有好心的同事直接紧急call了医疗部把文职同事拉了出来——在担架上。
后来这个同事究竟是生是死……
已经没有后续消息了。
她倒吸一口凉气。
而没有出差单和工作交接单的她,大概率没这么好运可以有纯洁美好的医疗部同事来拉她出去。
还是捂紧自己的马甲,等出了这个副本去找主管打个正经的出差报告吧……
她对这些和她长得不一样的、从来都是用一种轻蔑的眼光看着她的同类们,有一种天然的拒绝和不信任。
陈一许只好随她拽着自己的袖子。
他并不认为这一场必死的局面,毕竟现在还在校内,还在校规框定的安全范围内。
既然规定了任何存在都无法在课堂上杀死学生,那这条规则对任课老师就一定有绝对的约束。
他刚才已经看过时间,现在是十点半。
如果现在他和楚储受到了过分严重的伤害,以人类的体能,在没有包扎和任何医疗的情况下,他们失血过多死亡的概率极大。更可况,如果他们自己选择跳下,他们死亡的概率是百分之百。
所以这个诡异的圆球绝对不可能放任他们跳下,也不会把他们的脑袋咬掉。最严重的后果大概率是和之前的学生一样,被吞掉某个肢体部分。
或者他可以直接选择跳下?
不,还是太冒险了。
除此以外……
他握紧手里的道具。
实在不行的话,虽然方法烂了一点,但是只能这么做吧。
眼前的16号重重一声摔在实验楼的空旷中庭,他呻吟着扭动。而他边上的14号和12号已经从楼底下爬起,他们两个不情不愿地靠近16号,捡起16号的摔飞的那颗脑袋,重新按在了他的脖子上。
“可别死了,到时候丢垃圾都不知道分类在哪个垃圾桶。”12号没好气地扭过16号翻转过去的脑袋,他看着14号大声指责:“你怎么又前后不分!”
14号委屈巴巴对对食指:“还不是你把我的左右脑仁塞反了,我才这样的……”
12号把装上脑袋的16号随手丢在一边,怒气冲冲来找14号吵架:“你!再说一遍!”
16号又被摔一次,费了好大劲才爬起来,摸索着在花坛中找到自己不小心咬断后飞出去的舌头,赶紧塞回嘴里。
“唔,憋、憋鼠了,卟恁姜花——”16号转了转舌头:“豪想状饭惹。”
得,舌头装反了。
……
楚储默默把脑袋从天台边缩回。
“好烦上班打卡,到你了。”老师凑近,笑眯眯地说出冰冷的催促。
腥臭的气息扑在楚储的耳侧,她一瞬间全身神经传递出雪花般发麻的信号。她打着哈哈,慢慢向后退,想要拖延时间:“老师,我有点没学会,可以麻烦老师再示范一遍吗?”
圆球表面变得皱巴巴,应该是在皱眉。显而易见,他变得有些生气。他的短手摸上那顶已经湿答答的暗红色鸭舌帽,问:“那这位同学,还需要老师给你提供什么指导呢?”
他所有的眼睛睁开,转到了朝向楚储的一面,密密麻麻无规则排列,甚至有些眼睛在位置不够的地方竟然重叠起来。
这简直是一场精神攻击。
楚储头晕目眩。
雪花一片一片翻滚在她的面前,她无法集中注意力:“麻烦老师示范一下怎样才算满分。”
圆球挑了挑他完全没有的眉毛,两只主要使用的圆眼睛变得一个大一个小,形成了O o的样子。
人类的大小眼是因为天生的不对称性,
圆球怪物的大小眼是天生的抽象天赋。
楚储的眩晕一下子消失大半。
“满分?”老师身上的波点丁零当啷闪个不停,好像在酝酿什么坏主意:“在看完满分示范后,17号同学也要给出满分答卷哦!”
楚储听到“满分”两个字,整个人一激灵。她觉得这不公平:“老师,你是老师,给学生做示范是你的职责。你要求我们达到这样的水平,但是你自己却一个示范都不做,你这样的行为让人质疑你的教学水平。老师,你真的有资格教这节课吗?”
她的神经紧绷着,话语密集,噼里啪啦一顿输出。
不知道其中那句话触发到了某种设定,圆球身上运动的波点像被约束住一样,一瞬间一动不动。
“……没有资格?不,我有资格!”他整个球的动作和表情凝固在当场,一阵抖动后,他机械道:“是的,这位同学,作为老师,给你演示正确的示范是我的职责。接下来,我要演示满分的运动。”
即使是机械的话语,但最后的几个字,老师几乎是咬牙切齿盯着楚储说出。
随后,他向着地面一蹦而下。
他沉重的球体在砸到地面的瞬间弹起,飞跃上对面的裙房,然后又以一种不可能的弧度反射回到实验楼十一层顶。
如此来回三次。
砰砰砰,整个楼顶灰尘弥漫。
饶是本身就是个弹力球的怪异,他接触地面的肢体部分也因为无法控制的摩擦而划伤。细小的沙砾卡在他的肢体裂缝间,隐隐约约有液体渗出。
那个地方好像是……
楚储突然良心发现,她犹犹豫豫提醒道:“老师,你的口口好像失禁了……口口一直在流口……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口口?
这是什么违禁词,为什么被屏蔽了?
圆球的波点朝着她手指的方向缓慢向下滚动,在反映过来“失禁”指代了什么的时候陡然停住。
他的怒气值显然在这一瞬间冲到的顶峰。
他张大头顶的利齿,狂怒道:“17号和18号,立即!开始你们的考试!”
完蛋,这次是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
她已经找不到任何拖延时间的理由。
难道她只能认命跳下这个高楼然后等到一个或许不会出现的医疗队带她出去吗?同时还要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她面如死灰。
如果一定要暴露的话,那还不如是现在。
她心下一狠,决定破罐子破摔。
“抓住。”陈一许动作迅速。
楚储还没来得及去拿工牌的右手突然被塞进了一根柔软却带着十足的韧性的东西。
她低头看去,一根弹力绳正自动绕住她的手腕,一圈、两圈、三圈,向上缠绕。
明明看上去很短的一根弹力绳,竟然一直延长、延长,直到……
直到把她绑了起来?!
陈一许已经走到她的面前,完全挡住她的身形。
他明明在询问,说出来的确是陈述句:“老师,我们两个一起跳可以吧。毕竟老师也没说过不可以双人运动。”
稍等,什么运动?
双人运动?
被弹力绳自动五花大绑住的楚储提出了她的疑问:“双人运动?”
虽然现在这个场合非常不合时宜,但是说到双人运动的话,是她想的那种吗?
她或许应该同意陈一许的提议,但是这样的情形让她很难坚定的相信他。她被绑得严严实实,没有留给她一点可以挣扎的余地,感觉下一秒就会发生一些不肯描述的情景剧。
楚储呆呆地扭头看向陈一许。
陈一许根本没有给老师拒绝的机会,他眼疾手快地把这根弹力绳的另一头绑在他自己的手腕上。
然后迅速纵身一跃。
绳子被迅速拉直,另一端的楚储直接被卡在了天台的栏杆上。
她这才发现,陈一许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绳子从天台的栏杆上绕了一圈,他们现在相当于在跷跷板的两端,而这根结实的栏杆则是翘起地球的支点。
那她呢?她就这样被卡在这里吗?
有人管管她的死活吗?
还没来得及等她想清楚,弹力绳陡然一松,来自上方的一股巨力把她甩了出去。
她的眼前先是茫茫一片蓝天,然后迅速转换成了灰蒙蒙地面。
她的脑袋一片空白,胃袋翻涌,但因为没吃早饭,什么都吐不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压根不敢睁眼。
“救命啊我要死掉了啊!!!天奶啊!!!”
“我这一生行善积德啊啊啊啊啊——!”
“陈一许你爹的你个混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别喊了。”
陈一许找准时机,在甩向上的空中调换姿势,眼疾手快伸手拉住正在坠落的楚储,略略往他身边带了带。
他快速耳语:“待会双脚不要落地。”
楚储完全无法思考,她只能听话地使劲扒住陈一许,保证自己像一只八爪鱼一样完完全全缠在他的身上,并且双腿腾空。
从地面到裙房,再返回十一楼顶。
她闭着眼读秒。
四十五、四十六、四十七……五十九、六十。
刚刚好一分钟,她听见了陈一许落地的声音。
她身上的这根弹力绳同时应声断裂。
陈一许在她耳边道:“请放手。”
她抖抖索索睁开眼。
完完整整的她现在正站在实验楼十一楼的楼顶,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有血肉模糊,唯一的区别是她的头发现在像金毛狮王一样爆炸且向上。
天奶啊,她的目标对象怎么会是这样的好人!
今年的感动星球奖征集,她一定要给节目组投稿这个可歌可泣的故事。
她吸吸鼻子,感动道:“谢谢你,讨厌晚上加班!你真是个好人!”
陈一许还没来得及讲话,一颗巨大的红色圆球突兀地出现在他们的头顶。
“你们!作弊!”圆球涨得通红,看上去这位老师下一秒就要爆炸了。
他愤怒地弹起,“嘭”一声落在他们两人的面前。
脚下那一层的楼板被砸得开裂。
“作弊?老师,是你没有提前说不允许使用工具辅助的吧?”这次楚储挡在她的“好人”目标对象前。
老师的怒气更甚,他乒乒乓乓来回在楼板上跳动。楼板的裂缝从表层到深层,楼板间隙,隐约有钢筋露出。整栋楼在在缓慢震动。
但是他却没办法对两人做出实质性的伤害。
陈一许若有所思。
他说:“所以这节课我们通过了,是吗?”
圆球大喊:“没有!你们没——”
他庞大的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正在阻止他继续发声。
“……嗬过。通过,你们通过了课程。”
和圆球本身的声音不符的喑哑嗓音从这个圆球的喉咙口发出。
他身上的所有波点都消失了。
“丁零零~”
十一点半,清脆的下课铃响彻整个校园。
那道喑哑的嗓音在铃声结束的同时宣布道:“下课。”
还在楼顶的学生又排成了完整的4554的队伍,然后一列一列向下走。
经过半节课的休整,这些损失部分肢体或者肢体重新连接的学生们已经恢复到完全健康的程度。
竟然真的没有一个学生在课上死亡。
随着学生走下楼梯的时候,楚储好奇地问:“你怎么确定我们通过了呢?”
陈一许:“就像你说的一样,他在上课前制定的通过规则中没有明确表示不可以使用道具、不可以互相协作,所以在评定是否通过的时候,他就不可以用这些因素来进行限制。”
“对于学生,学校制定了校规。所以我猜测,对于教师,学校也有规则约束他们。也许其中就有一条规定了教师不能随意让学生挂科?”
“你真的只是猜测?感觉你像完全确定有这条规则。”她怀疑道。
陈一许看向她,不发一言。
好吧好吧。
她应该知道的,在做选择的时候,人类都是赌徒。
那圆球呢?
他应该还蛮不高兴宣布他们通过了吧?
她四处张望,却没有发现球的痕迹。
“诶?那颗球没下来吗?”她自言自语地向楼顶望去。
她一眼看到天台上那颗越来越膨胀的圆球。
到某个临界点的时候,那颗球无声无息地,炸裂开来。
“诶,怎么突然下雨!”
“我的两个脑袋好凉!”
“快跑快跑!快去教室!”
“……”
原来圆球的血是透明的啊,她愣愣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