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 第53章 弗洛伊德-5

不出意料，石头城堡的防御系统果然已经成了一堆无用的代码，但伊森和霍顿原本就没想过依靠代码活下来，所以他们也没有太过失望。

石头城堡周边的风景是很美的，东边是一片不大的树林，树的年龄都很大了，无人照料，倒也活得枝繁叶茂，一些蘑菇从树根边的湿润土壤中冒出头来，它们个头小巧，颜色各异但都鲜亮，棱脉清晰的菌帽十分精致，好像被撑开的伞，投下一朵朵的阴影。

伊森和霍顿出来观察环境，他们踩在半腐的干燥烂叶上，发出“喳喳喳”的声音，生命挤压在一起。霍顿蹲下来，观察颜色各异的蘑菇。黄色的、粉色的、红色的、紫色的、蓝色的、黑色的、棕色的……他充满惊喜地观察着这些蘑菇。

伊森蹲在他的身边：“你在想什么？”

霍顿说：“我在想它们的毒性是不是一样的。”

伊森问：“你不认识这些蘑菇？”

“不认识。这些蘑菇应该是在机器人的知识库更新之后出现的，知识库里没有它们。”

“人类已经很久没有研究过自然生物了，所以自然知识库也很久没更新了。”

“是因为都在忙着抢夺有用的资源吗？”

“是。”

“蘑菇无用？”

“蘑菇大多有毒，不能吃，观赏性也不强，很少有科学家会研究蘑菇。”没有生存价值，没有经济价值，也不能提升国家的战力，研究蘑菇有什么用？在后科技时代，一切都得为“有用”让步和服务。

霍顿问：“你吃过蘑菇吗？”

伊森想了想：“小时候应该吃过，不过那时候太小了，记不清了。”

“能吃？”

“能吃，吃的是没有毒的蘑菇。”

“这里有吗？”

“没有。这里的蘑菇我也都没见过。”

“那应该是不能吃了。”

“你很想吃？”伊森想，霍顿是不是吃腻了只有一点甜味的的压缩饼干。

“不算很想，只是你吃过的东西，我也想试一下。”

霍顿想慢慢地了解伊森的小时候，他问什么，伊森就答什么，伊森现在是不会撒谎或者回避问题了。霍顿不想让伊森将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都给他描述一遍，问题和过去交织，耐心与渴望并存，他们应当还有很长的时光。

伊森说：“以后见到的话，摘来让你尝尝。”

霍顿问：“你不是不记得了吗？”

“现在是不记得了，等以后见到的时候，就会想起来了。”记忆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

他们继续探索周边，西边是密集的杜鹃丛，覆满了大团的淡粉色花朵，像是喜庆日子用的花束。隔壁还有一片绵延的苔藓地，那是由上帝铺展的绿色毯子，笼住了湿意和葱茏。道路上长满了腼腆的黄色小花，它们无一例外地低垂着头，仿佛抬头就会变成红色，就会失去自我。

霍顿不禁感慨：“这里好美啊。”

伊森说：“是啊。”

这里没有战争，也没有机器人，更没有别人，天和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伊森看向霍顿：“你头上有一片叶子。”

霍顿低下头：“你帮我拿下来。”

霍顿的短发顺直，颇有光泽，不需要怎么打理。不过他原本也不需要打理，他挑了副好躯壳，怎么样都很好看。

伊森伸出手，轻轻地捏住那片叶子，霍顿抬起头，发现是一片纹理似蜘蛛网的绿叶。伊森将叶子塞到他的手里：“收着吧，掉到你头上，就是跟你有缘。”

霍顿抓住了伊森想要缩回去的手。

伊森抬眼问他：“做什么？”

霍顿很有道理：“我遇到了你，也是跟你有缘，我收着你。”

伊森笑着说：“哦。”

CHJK-09给他们留了一袋压缩饼干，足够他们吃一个月了。但坐吃山空也不是长久之计，石头城堡周边有适合耕种的土壤，CHJK-09就顺便给他们找了一些种子，让他们看着种。

石头城堡内有刀、斧、铲、锄、筛子等工具，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留下来的。伊森猜测几年前有很多人在这里生活过，但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他们又都离开了，这些人没有将工具带走，便宜了他们这两个后来者。

那些人也可能是死了，死得猝不及防，所以也没有管那些东西。这个可能性应该是更大的。

除了一些工具之外，石头城堡内还有很多奇怪的东西，有一大袋橙黄色的蜡烛，一盒大地色颜料，几幅挂在墙上只需要担心被老鼠啃咬的画，四张钢制凳子，很多写满了不知道什么文字的纸张，几个腐坏橙子的模型，一个看不出来是遥控什么的遥控器，一个绿色的超大水壶，几条疑似是老虎胡须的白须，一个还能放也只能放卡农的收音机……

石头城堡确实很大，除此之外，应该还有很多他们尚未找到的东西。不过只是这些，也已经足够他们讨论一段时间了。

霍顿拿着那幅画得像屁股又像太阳的画问：“这种画是有艺术价值的吗？”

伊森谨慎地说：“如果我的艺术眼光不算太差的话，应该是没有的。”

霍顿又问：“你看得出这是什么吗？”

伊森摇头。他点燃了一根蜡烛，蜡烛的火焰也是橙黄色的，城堡内无风，它的光芒微弱但稳定，伊森说：“原来蜡烛是这样用的。”

霍顿问：“你没用过？”

伊森说：“我只在书上见过。”

霍顿研究了遥控器半天，也不确定到底是遥控什么的：“奇了怪了，这里怎么有那么多已经不用的东西。”

“可能是几百年前的人留下来的。”

“几百年前？这些东西能留这么久？”

“只要没有人用，它们还可以保存很久。”

“看来这里真的已经很久没有人生活过了。”

但是他们很难用“荒废”来形容这个地方，这里只是没有人，而周边所有的东西都在依照自己的规律生长存活，这里有生命、有死亡、有兴衰，不能说是废弃之地。

伊森拿起那堆纸：“你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文字吗？”

霍顿说：“一个字也看不懂。”

伊森说：“我有一个猜测。”

“什么？”

“这可能是极少数人在使用、并没有被记录在历史中的文字。”因为使用的人太少了，所以几乎没有人知道这种文字的存在。

“很有可能。历史其实只有少数人的痕迹。”

伊森突然想到：“如果有人发现了你，你会被记载在历史中的。”

霍顿说：“我不希望被记载在历史中，我没有这种**。你呢，你应该也没有吧？”

“我没有，被写进历史，就是永远活着了，而我不想永远活着。我喜欢有限的生命，有限的成长，有限的感悟，有限的快乐和痛苦。”

“那我呢？”

“嗯？”

“你会喜欢有限的我，还是无限的我？”

“我不做这样的选择题。”伊森岔开话题：“我们去种地吧，看看这些种子能不能种出来。”

他们拿上CHJK-09给他们的种子，CHJK-09当时说：“我也不知道这里面都有些什么种子，反正种出来的都是可以吃的，你们就看着种吧，饿不死就行。”

后科技时代的种子都经过特殊处理，它们可以违背自然生长的规律，只要被抛进土壤里，随便浇浇水，几天或者几周之后，种下的食物就成熟了。成熟后的食物不需要经过任何的加工处理，可以直接吃，当然，如果对味道有追求的话，也可以寻找更加美味的吃法。

伊森和霍顿在北边找到了一片算是肥沃的土壤，很随意地将种子都撒了上去，霍顿拎着水桶去打水，伊森坐在泥土上发呆。

霍顿回来的时候，看见伊森的背影，好像也是从土里种出来的一样。他放下水桶，问：“你在想什么？”

伊森转过头看他：“如果我说我什么也没想，你会信吗？”

“为什么不信？”

“不知道，感觉这不是一句可信的话。”

“我信。”

“为什么？”伊森想，为什么要这么相信他？他其实不那么渴望被人相信，他在渴望什么，他也不清楚了。

“因为我感觉你不会骗我了。”

霍顿用手沾了点水，点在了伊森的额头上。

伊森微微皱眉，不是因为不耐烦，而是因为不理解：“这是干什么？”

霍顿说：“给你浇水，好好长大。”

“我已经是成年人了。”

“我知道。”霍顿又点了一滴水，“浇”在伊森的手腕上，“但是还是……好好长大吧。”

无缘无故地，他觉得时光很是残忍，它将伊森的人拉扯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岁数，但伊森的内心并没有完全同步地成长。没错，在生理意义上，伊森确实是一个成人，可他也不那么像一个成人，霍顿自己也算不上是一个成人，他平静的表面下有汹涌的想法，他想，他们可以伴着对方，真正地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