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成悦说喝粥,就真的只点清汤寡水的粥。
坐下后,纪鱼藻才发现自己心中的忐忑。虽说他内核稳定,重逢后对自己虽冷淡却从未轻视,但她跟他之间,隔着恩怨情仇,悲欢离合,他虽然不问,但自己却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正因如此,她才处处小心,时时忍让。纪鱼藻嚼着咸菜,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她的胃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脆弱,她想吃麻辣香锅小酥肉。但她不敢说。
方成悦搁在桌子上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接起电话,两人坐的太近,纪鱼藻想不听都没有机会。
“你干嘛去了?没在医院吗。”
是黎初带着熟稔语气的亲昵问候。
纪鱼藻拿着汤匙,舀粥的手顿了一下。
“没有,怎么了?”
“我想去拜访一下你妈妈,你陪我一起去呗。”
这就登堂入室了?纪鱼藻想,她真的是在很努力的攻略他。
方成悦只觉得好笑,黎初十五岁时就认识张文惠,长到现在都二十八了,居然还会害怕自己的母亲。
“现在?”他看了一眼纪鱼藻,道:“不太方便。”
黎初正在商场里逛,走到黄金专柜前踟蹰不前。她抬腕看了一下手表,才十八点四十,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她仍问:“你在干什么?”
方成悦并未隐瞒。“跟纪鱼藻吃饭。”
黎初轻轻的“嗯”了一声,缓慢的把手机换到左手上,右手点了点柜台里一条古法镂空的手镯,跟柜姐说,“麻烦拿一下这个我看看。”
她又问他:“那你那边几点能结束呢?”
方成悦抬眸,看向对面的纪鱼藻。她接收到信号,连忙摆着手小声说:“你忙,我没事。”
“你在哪?”
唇角轻轻牵动,黎初笑了:“我发个地址给你。”很快,她又善解人意道:“不用着急,我还要挑一阵子,你慢慢来。”
“好。”方成悦挂断了电话。
纪鱼藻眼前的粥已经见底了,她赶忙捧起碗,三两下喝完,抽了张纸巾擦了下嘴巴道:“可以走了。”
方成悦起身去付款。
纪鱼藻知道他不会让自己付,所以也省下了那些客套。
感情来的太快,相处的时间太长,分别的又太急,她熟悉他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知道很多种可以让他开心或者生气的方法,却无法再像以前那样一一施展。
隔着茫茫的时间之海,和对他图谋不轨的女性,纪鱼藻退避三舍。
回去的路上,他们不再说话。
只要纪鱼藻不主动,方成悦一般是不怎么开口的,可她终归是个憋不住话且善于活跃气氛的好人。
“喂,我问你个专业问题,如果一个人被杀,血液多久才会流干?”
方成悦比纪鱼藻高一个头左右,转一下脑袋就能清晰看到她微微仰起的面孔,她的眼睛里侵着薄薄的笑意,嘴角上扬,是好看的弧度。
她说话时,躲在牙齿后面的舌头尖会调皮的露出来一点,这样清新干净的一张脸,问出来的却是别的女孩子想都不会想到的问题。
“大概六小时。”
“哦。”纪鱼藻又问:“如果一个男人的脸被按进了刚刚烧成的青铜器里,他多久会死亡?”
她读警校的时候就爱问这种稀奇古怪的问题,幸好方成悦是个医学生,否则根本就接不住她的话题。
“瞬间丧命。火葬场的运作温度大概是八百一十五度,熔融金属大概是一千一,你口中这位不幸的男士首先会忍受不了痛苦,其次很快就会窒息而死。”
“如果我马上掰开他的脸,非要让你救呢。”
“做紧急气切手术。”
“哦。”纪鱼藻想了一会,又说:“有一种寄生虫,它会从里到外把人给吃掉……”
“纪鱼藻,”方成悦打断了她的脑洞,语气里略带着奚落,“你改行写悬疑小说了?”
纪鱼藻挠了挠自己的脸颊,乐呵呵的说:“我好奇嘛,反正你都知道,告诉我又怎么样。”
方成悦不想白天看够了人体的组织液,晚上还要再跟她探讨身体百科。
人行横道上绿色的指示灯亮起,人群瞬间移动。
方成悦迈出的步子大,纪鱼藻紧追在他身侧,“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一个人被害后,身上有绳子绑缚的痕迹,外伤却不是致命点,是不是可以合理怀疑她受了内伤?比如被注射了毒药什么的?”
“可以。”
这是个比较大的路口,路中间有个岛台。走得慢的人便停在岛台上,继续等待下一轮绿灯。
但方成悦走得快,绿灯读秒即将结束时,所有人都在往对面跑,纪鱼藻也不例外,她边跑边喘着气问:“那怎么辨别,针眼那么小,肉眼根本也找不到嘛。”
本来就没系紧的帆布鞋鞋带,在快速的奔跑中被甩开,纪鱼藻左脚踩上右脚的鞋带,自己把自己绊了一下。
眼看她的脸就要摔到地上,方成悦俯身捞了一把,绿灯亮起,正常通行的一辆车擦着她的身体呼啸而过。
温热的气息滑过耳侧,纪鱼藻惊魂未定的看着将她抱在怀里的男人。
方成悦也被吓了一跳,他有些恼怒得盯着眼前不靠谱的女人,一字一句道:“你能不能……”
淑女一点?仔细一点?把自己照顾的好一点?可她是第一天才这副鬼样子吗,可就算这样,他还不是照样喜欢。
方成悦心中无奈,道:“算了,不受伤就不是纪鱼藻了。”
纪鱼藻不清楚他复杂的心理变化,只是此刻两人都意识到了彼此间过于亲密的举动,便很快都分开了。
“知道了,”她像以前说过的无数次那样,向他作着保证。“我会小心。”
月光寂寂无声,洒满一路清辉。
他们继续往回走,只是方成悦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
纪鱼藻闷闷的说:“你还没告诉我,针眼怎么找。”
“所有显露在外的皮肤都不用找,但是大腿内侧、脚趾,甚至是……”
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单手捏住她的脸,手上用力迫使她微微张开了嘴巴,他终于看清了从刚才起就一直若隐若现藏在她嘴巴里的红色一点。
方成悦实例教学道:“舌下。都有可能。”
冷静说出这番话的方成悦实在是正经到太不正经了,纪鱼藻拼命忍下想把他扑倒的冲动,憋得脸都红了。
王八蛋王八蛋,你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纪鱼藻家楼下。
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情感,她终于把自己激荡上天的心情给按到了地上,故作洒脱道:“你不是还有其他事情要忙吗?那我先上楼了。”
方成悦的目光落到她家对面的一栋楼上,那栋楼的住户不多,只有寥寥十来户亮着灯。
他纳闷问:“为什么对面楼没人住?”
纪鱼藻习以为常的说:“小区里前面这三栋楼是九几年建的,当时还没有规划电梯,有些人上了年纪,腿脚不方便,因此很多人都搬走了。”
方成悦点了点头,亮灯的人家他一户一户挨着看过去,发现五楼有个带着鸭舌帽的男人站在落地窗前,在身后白炽灯的映衬下,似乎动也不动的正盯着下面看。
那一扇镶在黑暗中的窗户如同蚌里面的珍珠一般发着白光,人的身体像一粒黑砂,以笔直的姿态戳入皮肉。
方成悦只觉得心里一惊,等他再去看,那户人家已经拉上了窗帘,男人的身影也不见了。
他看着纪鱼藻,多心的问了一句,“你最近是不是有案子在办?”
她表情遗憾道:“没有哎。”
方成悦没再提男人的插曲,只说:“我看着你上楼,记得把门锁好。”
“好,拜拜。”纪鱼藻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懒洋洋推开单元门走了进去。
进来后,她快步走上三楼,打开自己的门把房间里的灯全都按开。
方成悦看见灯亮,确定她平安到家后便开车走了。
纪鱼藻轻轻关上门又出来,在三楼与四楼拐弯处的楼梯平台上,她闪身躲到视线的盲区处再度仔细观察着对面的五楼。
厚厚的窗帘阻隔了一切。很久,那里都毫无动静。
其实她早就看到了那个可疑的男人,而她也明白,这一切根本就不是巧合。
回家后,纪鱼藻给马陆打了个电话,上来就说:“师傅,卢小翠的尸体还得再重点检查几个地方。另外,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是被犯人给盯上了。”
*
张文惠早就料到黎初会来,但她没想到的是,她敢和方成悦一起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还是个来探望自己的人。
“阿姨。我早就该过来了,但刚回来工作交接起来有点忙,所以才拖到现在。”
张文惠接过她买来的整整一大把卡布奇诺玫瑰花,转身交给了陈阿姨,“陈姐,拿瓶子养起来吧。小初,过来这边坐。”
“好。”
黎初身体未动,她一直等着在门厅处换拖鞋的方成悦,张文惠发话道:“你不用等他。成悦,你先上楼把衣服换了。”
黎初无法,只好在她的带领下顺着长长的走廊往客厅里走。
方至诚正在一整张硕大的花梨木书桌前练毛笔字,看见她来了,好脾气的笑着说:“小初过来了。”
“方伯伯好。”
张文惠云淡风轻的说:“你写你的,不要过来打扰我们。”
说完便带着黎初继续往客厅的沙发方向走,制止了丈夫想要搁笔的动作。
黎初敏感的想,她这是看不起我吧,所以根本都不肯让方伯伯露面。
“吃饭了吗?”
“吃过了阿姨。”
“工作上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没有,都很顺利。”
“那就好。”
张文惠望着眼前这女孩子越发美丽的一张脸,感叹着时间的凋零和易逝。她刚刚被自己资助的时候还是个又黑又瘦的小孤女,在金钱的浇灌下,眨眼间已经出落成大美人了。
她的眼神轻飘飘地落到黎初的眼睛上,来自上位者的压迫感随之而来。
“今晚,你是怎么跟方成悦碰上的?”
黎初望着她优雅美丽的一张脸,从最温柔的话语里听出了质问之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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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