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华阳公主最近竟还算清闲。
因着皇帝要选新的皇后——华阳公主不管这个,很多不算太重要的事情便暂时推迟,所以在宗老和礼部忙到脚不沾地的时候,倒是让她难得空闲了几分。
新的皇后惯例要在世家里挑。
杜皇后去的可惜,留下的小皇子尚且年幼,按理来说杜氏再次中选的概率会大些。但春猎时杜棠给皇帝下毒的事虽然被按下不究,却多少还是掉了些把柄给旁人,杜氏为了保杜棠,斟酌之后没有再送新人进宫。
其他世家虽然不是很热衷,仍然挑了族姓里适龄的贵女,向宫廷使者递交了画册。
窦王夏奉命挨家挨户的把画册收上来。
这事本来不该他来做,可是之前他跟阮青崖走得太近,现在阮青崖不在了也同样受了牵连。朝中人惯会捧高踩低,他的日子也跟着不太好过。
韦有信看他一副得过且过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样子,问道,“指挥使若有空闲,不如与我喝上两杯”。
西京有好酒,酒好再一杯。
“再一杯”最开始是一家小酒楼,后来主人经营的好,现在已成了西京一处盛景。楼里面酿的最好的酒是桑落酒,卖的最好的酒是竹叶吟。
雅间里有盆栽的竹子和兰花,叶子上缀着铃铛,合着地上引着的流水叮零。琴女穿着单薄的纱衣藏在屏风后面,雪白柔荑拨弄着琴弦。
窦王夏握着单只的银箸,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杯沿合拍子。
韦有信给他倒酒,“指挥使近来还好?”
窦王夏扔了银箸接过酒,“还好”。
看起来倒是泰然,一点没有被同僚排挤的闷闷不乐。
韦有信点头,“那就好”。
倒是窦王夏凑上来,“学兄是觉得小弟最近不得意,想要帮扶一把吗?”
他们两个曾先后于大儒良乡伯门下听过学,只是韦有信后来从军中断了学业。窦王夏叫韦有信一句“学兄”,也算合乎情理。
韦有信只是摇头,“韦某学无所成,不敢再攀附先生”。
他退伍之后也曾前登门拜访,对良乡伯持弟子礼极近谦恭。但对外却只极赞良乡伯之学能,绝口不提自己与对方的师徒关系。
有人说他过河拆桥,名成恩忘,韦有信也未曾为自己辩驳过几句。
倒是窦王夏记得老头子根本未对此事有过介意,只是提到韦有信的时候面带可惜,“士诚这孩子别的都好,就是性子太固执了”。
不过这是韦有信跟老头儿自己的事,窦王夏说话点到为止,不再多掺合。
他们对坐着吃了些小菜,拽了琴女玩飞花令,灌了人家几杯酒之后让酒楼里的伙计把人扶了出去。
屋子里就剩他们两个人,不说话只喝酒,杯中好酒一口一个不待细品,宛如两头不通音律只知埋头吃草的牛。
窦王夏酒量不如韦有信,不一会儿就上了脸。
他拿自己的差事问韦有信,“抛开那些阻碍,你觉得这次谁最适合做皇后?”
他等了一会儿,韦有信都没说话。
没说话就没说话,窦王夏只当自己讨了个没趣,伸手去开一壶新的酒。
只听见韦有信沉着声音,“薛麟”。
……漂亮!
窦王夏忍不住想给他鼓个掌。
现今皇帝面对世家势弱,却一直与华阳公主不近不远,若能娶到华阳公主的女儿,便能一定程度上将她和自己绑在同一辆车上,从而不至于在面对世家时如此被动。只可惜……
“不过也说不准。”
窦王夏跟柳拂春关系不错,没少听他讲些有的没的的民间传说。
“据说当年华阳公主有孕时,曾与魏王殿下许过婚约,说若她这一胎生的是个女儿,便嫁与小魏王结儿女亲家。”
可惜生下来的是个男儿。
“也得亏这婚约最后没成,不然当年魏王殿下身死的时候,小魏王也铁定活不下来。”
当初世家参与围剿镇北军,便是与小魏王结了大仇。若是让小魏王活下娶了华阳公主的女儿,得了华阳公主的扶持,还不知道后来会变成什么样。
窦王夏拍了拍自己发晕的脑袋,“你我做这些假设,也不过是基于华阳殿下现今的权势,若之前有行差踏错,也不见得是今日的情景。但说回来……”
能有左右朝堂局势之力——华阳公主现今的权势,是不是过于大了?
华阳公主阮鸾筝,也许是这世上最表里如一的人了。
她的美貌与脾气相类,全都霸道又不讲道理——人群中你打眼见她,便再也看不见别人——先帝赐封号“华阳”,自是人如其名。
窦王夏叹惜道,“但凡公主是个男人……”
韦有信给他又倒上酒,“那韩王当年用来开刀的就不是齐王,而是她了”。
又不是谁都能跟阮青崖一样命大。
窦王夏没听见,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他睡就睡了,只可惜了那壶新开封的竹叶吟——这是再一杯的招牌酒,价格昂贵,入口醇厚,回味悠长。
韦有信把窦王夏面前的酒壶拿到自己面前,抛开玉石杯盏不用,掀了盖子就着下酒菜对着壶口喝,喝出一股焚琴煮鹤的意思来。
再一杯的竹叶酒比别处卖的好,不光是因为酒楼的环境雅致酒酿的好,还多亏了杯中浸的那一瓣蔷薇花——如火一点红,映衬青玉杯,色艳情雅。
韦有信去杯用壶,这一点难得的雅致还没现在人眼前,便已被吞进了肚中——可惜了这一点巧思。
但韦有信没在意。
他曾亲眼见过侧帽风前花满路,蔷薇醉酒沐春声。
魏王妃抱花翩翩而过,无意间落入阮鸾筝酒中一点花瓣。
华阳公主喝的面颊红红,手掌托着这一盏酒跟人划酒令,赢了便一仰饮尽杯中酒,笑颜粲然睨众人——此一眼,群芳黯然不敢看,羞于芙蓉花前见。
齐王于一旁舞剑,身姿矫健,脚步轻灵,剑挽成花,璀然生光——剑风削松叶,落雨潺潺飞——引得座下众人拍手叫好。
魏王喝趴下了第三拨来找他敬酒的人,面上半点不显,越过地上东倒西歪躺了一片的人,只眉眼带笑的往他们那边看。
……那时气度风流,譬如烟花盛景,明媚的让人移不开眼睛,但一旦移开视线,却又马上消失不见,只留下一道坠落的光亮,短暂却铭心。
再寻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