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里的桌案几乎都给砸了,琉璃灯都碎了几盏。
瞿怀肃好不容易找到一张受损比较小的桌子,又从其他的桌子上搬了几道尚还完好的菜,拿上沾着血的筷子继续吃。
符**有些惊讶地背着手在一旁看,“这样不好吧?”
瞿怀肃点头,表情也有些严肃,“确实,这清蒸鱼都凉了”。
他抬起眼来,一向随和带笑的眼睛里泛出一点让人心惊的冷光。
“符州牧再来晚一点,它还能更凉。”
路红玉醒过来后急忙推开二队的侍卫赶过来,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并州牧符**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现正在低眉顺眼地给薛麟装孙子。
府中人碍于符**的身份只能将他带来的兵甲拒于门外,对于他本人只是围在了一旁守着,见路红玉来了才像是松了口气。
路红玉胸口挤着那口气就很不幸运的松不出去了。
他的宴席毁了,但是瞿怀肃还是坐在他的宴厅里,吃着他的菜喝着他的酒,脚边还昏躺着一个被绑成粽子的路府前侍卫长。
小魏王看起来凄惨些,握着杯热饮子一点点地喝。他唇色发白,手一直在细微的发颤,看着像是给吓着了——其实是因为之前勉强身体使了劲,现在开始难受了——但路红玉不知道。
站在大厅最中间的薛郡王脸上还带着没擦干净的血,扬着一张好看的花猫脸,眼眶都让自己揉红了。
他抽抽嗒嗒的,“我要跟母亲说!”
薛郡王的父族是世家大族,薛郡王的母亲……是华阳公主,那个脾气不好,性子还倔的阮鸾筝。
现如今的皇帝性子宽仁却终究不免龘流于软弱,但是好在有华阳公主摄政理朝,总不至于使皇家像先朝一般大权旁落。自从齐王过世的消息传出西京之后,更是逐渐权倾朝野。
路红玉从一开始就不担心被挟持了的阮旸——左右也出不了什么事——他只是没想到镇北军会跟华阳公主站到了一起。
阮旸之前说他有一些门路,原来不是指他能带给路红玉什么,而是他给的东西有办法让路红玉一定收下来。
路红玉敢跟现在的镇北军扯皮,却不敢招惹现在的阮鸾筝。
薛郡王在路府差点被杀——那群人之前还想卖了他,不管路红玉愿不愿意认,这件事情既然真的发生在他的府里还让一群人看见了,主责就得由他来担。
刺杀世族,买卖王孙,说出去都显得天方夜谭,人证物证俱在,随便定一下就能是重罪,无论如何都与己不利。
为了息事宁人,避免对簿公堂,路红玉一番讨价还价后承诺与华阳公主共分两条商道,并有大笔军费不日交往镇北军,由符**做见证人。
“听闻并州牧政务繁忙,今日怎会有空一大早亲自来访寒舍?”
路红玉气得直想笑,“莫不是某前几天上门拜访时候得罪了符州牧,才会让符州牧如此上心?”
士农工商,商为最末,乱世之下商人不再如之前一样被压制的厉害,但日常行事仍多有不便,因而需要与官府打诸多交道。路红玉深知此处不能吝啬,为此平时砸了不少钱。
结果坑他的时候符**下手一点都不留情。
符**说话就比他直白多了,“少将军和公主我一个都得罪不起,只能委屈路兄弟你了”。
世上常有蛇鼠一窝,官商勾结一说,其中勾的是利益是人命,哪有什么真心,见了狂风雷雨,自当往一旁倒去。
事已至此,许是怕路红玉太过难过,符**还是安慰了他两句。
“华阳殿下只是想要你的钱,又不是想要你的命。她现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若不答应,以后在西京的生意说不定都没办法做;搭上她这条路,以后的日子兴许还会更好过。”
这话不假,乱世里商队的安全无法保证常有劫掠,若是有朝廷背书开路,也算是笔有赚不赔的好买卖。
只是这件事实在是发生的太憋屈了——像是有人挖了坑,路红玉明明看见了,还得捏着鼻子往里跳。
他有些不满,“既然是做买卖,大可以正经着谈。”
阮旸已经缓过来了,听见他说的话也很是奇怪,“正经着你不是不同意吗”。
路红玉脸都绿了,“你是说之前把我绑走吗!”
总之,事情好歹是有了个结果。
符**是真的忙,确认薛麟这边没事之后就告辞离开了,走的时候还是没忍住看了一眼自己当初花大代价找到却莫名其妙被劫走的霸军。
他苦笑道,“也算是物归原主吧”。
武人看霸军,和书生看美人是一样的——虽知道自己得不到,但总忍不住心向往之。
符**刚迈出大门去,瞿话肃便撑不住丧了脸。
阮旸听见他缩在角落里碎碎念,“我怎么敢那么对一州州牧说话的!我要死了!要死了!!!”
阮旸站在他身后听了一会儿,踢了他的屁股一脚。
瞿怀肃吓了一跳,扭过头来看见阮旸,看见他像是嘴角向上翘了一点。
“你做的很好,若不是你,符**不会那么干脆的帮忙。”
瞿怀肃抽了抽鼻子,“真的?”
没等阮旸回答,薛麟擦干净了脸,也瞪着大眼凑上来,“那我呢!”
……你凑什么热闹啊?
阮旸看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你该准备回去了,回西京去帮姑姑的忙。”
这么久了,薛麟听到阮鸾筝的名字,恍惚间发现自己已经不怎么生她的气了。虽然他还是对阮青崖的死有所介意,但阮鸾筝对他来说到底是比其他人都重要。
但他还是不怎么高兴地撇了下嘴,“我能帮什么忙,我又什么都不会……”
朝堂之上争权夺位腥风血雨,今日你杀我明日我杀你,兄弟至亲皆可舍,他自觉能不给阮鸾筝拖后腿就已经很好了。
但阮旸好像不是这么想的。
“姑姑最近有很多事要处理,你得护着她。”
阮旸的眉宇间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难过,“我有时候会想,若是我娘在世时,我能再多护着她一点就好了”。
魏王妃临逝世前阮旸已经中了毒,自己活下去都费劲,更不要说保护谁了。
阮旸表现出来的低落让薛麟有些不知所措,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认头说,“好啦,我知道了,过两天就走”。
“你下午就走。”阮旸却已经做好了安排,“你这段时间在朔川的东西我都让人帮你收拾好送到西京去,你今天下午出发,让阿宪带人送你”。
他话说完,下一刻便不知道从哪里叫出一队人来。
薛麟还没从他的雷厉风行里缓过神,“我自己就可以了,我怎么来朔川的再怎么回去……”
可阮旸早已定好了主意便不打算再改,“以后这样的情况也不会太多,这次就听我的吧。”
他转头对逄宪吩咐,“阿宪,还记得我之前说过什么吗?”
听见他的声音,逄宪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挂着的银背刀,垂下眼。
“是。但凡属下还有一口气在,一定会护送小郡王平安到达西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