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旸不能轻易动气,所以外人看着,他可能对瞿怀肃还蛮好的。
但阮旸其实只对了薛麟一个人宽容,根本没有像人们想象中那样因为阮玄沧对瞿怀肃产生什么移情。
所谓移情,无非是一份感情尚未来得及消亡便失去了着落,最后自己找了个理由,以期安置自己的过去。而阮旸是个心性很坚定的人,他的每一份感情都有归处不会空悬。
对此阮旸嗤之以鼻,“你见过有人死了老婆找个人冒充自己挚爱的,见过有人没了父母找个人给自己当爹的吗?”
瞿怀肃觉得这件事不能这么论,但他又实在不好进行反驳。
吕贺通进门的时候就看见他老大一个团在墙角犯病。
阮旸抬眼问吕贺通,“有什么事?”
吕贺通有点不好意思。
“扶摇……之前小主人叫人来医治的那个人醒了。”
路府之前的一队侍卫队长没死。吕贺通在帮逄宪准备东西的时候看见了他,认出来是自己的熟人,于是为他求了个人情。现养在路府上的一处小院子里。
这些人给路红玉招了大麻烦,路红玉又跟他们划了关系,府上之前相熟的侍卫也就为了避嫌没来看望他,倒也落得清静。
吕贺通有时间便过去打量两眼。现在人醒了,便过来禀报给阮旸,看他下一步处置。
之前打过的交道里这个一队长看起来功夫不错,心思也还算得上缜密。
阮旸问吕贺通,“你希望我怎么处置他?”
吕贺通语气很诚恳,“但凭小主人决断”。
薛麟临回西京之前舍不得一样拉着阮旸的袖子,“要少杀人啊”。
于是阮旸说,“先去看看人吧。”
到底曾经也算下属,路红玉也跟阮旸一起过来探望。
一队长还没能下床,但已经坐起来靠在床头,身上披了件衣服,隐隐盖着被包扎过的伤口,正在脸色苍白的向给自己喂水的小婢女道谢。
小婢女看见他就笑,对着阮旸他们也笑,笑的时候有一颗小虎牙。
一队长轻微咳嗽了一声,“给路郎君添麻烦了”。
他们大闹了一场,闹完还得有人收拾这个烂摊子。
给镇北军军费和华阳公主钱的事已经尘埃落定,路红玉实在不想再在这件事上生气,便只是摆了下手。
“小的差一点伤了薛郡王,就算少将军想要我的命也无可非议。但请让小的介绍一下自己,这样就算死了也有名字,不至于做孤魂野鬼。”
他在虚虚行了个礼,“在下祁扶摇,祖籍太原。家父单名策,字之筹”。
他说话时,阮旸抬起眼来打量了他一眼,看他气质温和,俊眉修眼,气韵内藏——是比寻常的武人更多两分文气。
阮旸这边没什么反应,倒是路红玉眼睛差一点要瞪出来。
“祁三!”他几乎是跳起来的,带着一脸的不可置信,显然没想到自己府里之前还藏了这么个人。
“祁三还有个儿子?他什么时候有的儿子?!”
祁扶摇咳嗽了两声。
在场众人里只有吕贺通完全不在状况,他左右来回看了半天,才发出一个单音来,“啥?”
祁策祁三郎,阮玄沧前一任镇北将军祁崇的长子,比阮玄沧要小上一岁,跟阮玄沧一向亲厚。
这人死的早,阮旸印象里没见过面——但听说过他跟姚睿的关系不怎么好。
姚闻理未被革职流放之前,曾痛骂镇北将军和他手下的这帮人乱臣贼子霍乱朝野。檄文传到朔川,祁策气得好几天都没能吃得下饭。
“指桑骂槐知不知道?”阮玄沧说起这事来心有余悸,“不光骂我们,还把当时的大将军做过的不少事也套在我们身上骂,文采又好骂的又狠,好些人都受不住哭了,半晚上惊醒都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包藏祸心……”
后来姚睿到了朔川,祁策拿这事嘲讽她。
其实姚睿跟她亲爹也不是很对付,但对子骂父实在无礼,再加上姚睿性子有点护短,两个人便吵了起来,唇枪舌战,针锋相对——之后也互不相让,你来我往——直到祁策死了两个人才消停。
阮旸问祁扶摇,“你怎么证明身份?”
祁扶摇沉默了片刻,从脖子上摘下一个玉石平安扣,托在手心里递给阮旸。
平安扣质地细密,圆润饱满,隐隐生光,靠着圆孔处精心刻着一个“桓”字。
阮旸看了一眼便把东西收进手里,“我会找人查证”。
祁扶摇点点头,看着阮旸起身走到门口,才轻声问,“少将军不杀我吗?”
阮旸随意摆了下手,“再说吧”。
他们这边暂且这样,路红玉这边却不能当自己刚才的话没听见,他又问了祁扶摇两句话,唏嘘着叫小婢女多带几个人来伺候。
实在是祁扶摇伤还没好,暂时就在他这里养伤,不与前侍卫长一起送往官府了。
他之前没怎么在意过这个一队长,只知道这人说话少干事麻利,现在打眼细瞧,倒真瞧着他跟祁策有三四分像。
若是阮玄沧还活着的时候,突然冒出来这么个人顶多也就是让镇北军多添一双筷子一个碗。
可现在阮玄沧已死,镇北军一度分崩离析,阮旸只剩了半条命,逄宪又好像没这个心思——这当口又出了个前镇北将军的血脉子孙——镇北军还虚弱着,实在是经不起太多折腾了。
路红玉没好气地想,也不知道祁策若是能见到今天的局面,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当初为了阮玄沧能平稳掌权镇北军,他可是亲手杀了两个亲生兄弟。
瞿怀肃在门口探着头,见阮旸出来便跟着他走出一段,然后才凑近了小声问,“要我帮你杀了他吗?他现在伤着,我偷偷的,不会留下痕迹的”。
阮旸这才停下来看向他,琥珀色的眼睛暗沉沉的,看得瞿怀肃心里发怵。
“怎么……”
“手伸过来。”
阮旸把刚从祁扶摇那里拿到的平安扣绑在了瞿怀肃的左手上。玉色明润,像是树上垂下颗青果——看着合适极了。
瞿怀肃举起手腕来在眼前晃了晃,不明所以地看着阮旸,“你这样做,屋里躺着的那个愿意吗?”
不是还要查验身份吗?
阮旸没理瞿怀肃的问题,只是神色冷淡地瞥他一眼,看起来已经有点不耐烦。
“这次再把东西丢了你也跟着滚蛋。”
“别啊!”瞿怀肃反应过来他是在说那尊佛陀玉像,连忙牵了马追在他身后,“我没有……你听我解释……”
瞿怀肃有时候也不太清楚阮旸在想什么。
虽然谁都不曾说过,甚至朔川的人好像都不愿意承认,但阮旸真的是个说一不二,隐藏很深的控制狂——对所有的事情都有安排,也不需要别人不按他的想法来。
所以他会给路红玉下套,所以他会对薛麟全权安排,所以他会对瞿怀肃说,“不用你插手”……感觉像是一种特别可恶的家族遗传。
瞿怀肃意识到这里时,心里胃里便像烧灼一般的难受。
但他还是面上未显,甚至语声轻快地对走在眼前头的阮旸喊,“你等等我啊!”
瞿怀肃:你知道“狂”的意思吗?
阮旸没明白他什么意思:鄙意的“王”?
瞿怀肃摇头:不是这个。是“狾犬”,跟你的小名是一样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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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移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