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兰雪堂。
河汉清浅,明月如霜。东厢房里,嬴菱百无聊赖地趴在书案上,看着白釉龙纹烛台上橘红旺盛的火苗发怔。
“夏姐姐。”她讷讷地,唤一旁陪侍的夏芷柔,“你说,王兄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他该不会真的喜欢那个丧门星吧……”
想起那日的情形,小县主还有些不好意思。
她虽装晕,却也偷偷睁眼瞧见了。裴令漪,同王兄抱得那样紧……她的胸都紧贴着王兄的胸了,简直是有辱斯文!
男女授受不亲,她不知道这是不可以么?就算是小时候,王兄都不曾抱过自己这个亲妹妹呢……
小县主又气又吃味,转头看着身旁的夏芷柔,期待她也能跟着自己唾骂裴令漪不知检点。
夏芷柔却道:“那也正常。”
“殿下早到了议亲的年纪了,想在房中收个人,也是情理之中。况且,裴妹妹到底是同我们一起长大,也算知……”
还未说完即被嬴菱打断:“夏姐姐!”
她气得大叫:“你怎么尽向着裴令漪说话啊?”
“县主莫生气。”夏芷柔忙笑着安抚,“我不过是想着,殿下身边一直没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伺候,若他属意裴妹妹,也不错。”
这话倒是不假。晋王已经二十有三,同龄的王孙公子都已娶妻纳妾,他身边却连个通房丫鬟也没有,瞧着孤零零的。
也不是没有人起过心思,早几年先王曾赐过他晓事丫鬟,却都未被收用。有人按捺不住,想趁他醉酒之际爬床,身子还没沾着床榻就被他察觉,直接送去了乡下。
事后,他身边服侍的人全换成了小厮,不闻一点女儿香。
再后来,先帝、先王接连去世,孝期不可近女色,就更没有人敢去触碰逆鳞了。
“那也不行!”嬴菱气恼地道,“谁都可以,就是她不行!”
她很快给出理由:“裴令漪一个刚过门就克死夫君的灾祸之人,克着王兄了怎么办?你可别忘了,她才过门多久那小宋郎君就……”
她见过宋祈舟,很是清俊温和的一个青年郎君,除了眼瞎看上裴令漪,毫无缺点,是以他死了,嬴菱还觉得挺可惜。
“可王兄的的确确偏心她,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那也不行!”小县主蛮横地道,“总之,我不喜欢她,也绝会不允许王兄喜欢她!”
“可这些,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呀。”夏芷柔状似无奈地叹气,“王兄就是喜欢她,我们能怎么办呢?”
她仍旧是温温柔柔的语气,似乎半点也不为此事烦恼。又温温笑着劝道:
“县主还是别操心这些了,若她真是灾祸之人,上天自会降下谶示。灾祸之人,人皆避之。届时殿下知晓,也就自然而然地会远离她了。”
要等上天降下谶示吗?那得等多久?嬴菱急躁地想。
她可是片刻也不想等下去了!
可,要怎样才能让上天降下谶示呢?
夜里忽起了风,窗外翠竹轻摇,声敲寒玉。投在窗纸上,光影斑驳。
小县主霍然眼睛一亮。
有了!
灾星就是灾星,引发灾祸了,自然可以名正言顺地请走咯!
县主的计划并没有很严密,后日清晨,沉烟馆屋顶的瓦片被风吹落大半,后院里的井水也开始咕噜咕噜上涌,找了人来看,也说不出缘由。
风吹落瓦、井水自溢,皆不祥之兆。短时间内接连出现,加之厨房煮饭的锅中也突然出现只死鸱鸮,院中渐渐传了些风言风语,说是上天降下警示,有不祥之人招来了祸患。
令漪却不信这些。
她只在井上涌时出面瞧过,虽不明就里,却想起幼时曾在《汉书》上看见的一则童谣:井水溢,灭灶烟,灌玉堂,流金门。
说的是汉成帝年间北宫中井中泉水上涌,湮灭代表阳气的灶气,淹没皇帝所居的玉堂金门,象征外戚王莽后来篡位。
可那《汉书》都是后汉时写成的了,对前朝的事自可以随意牵强附会。况且,若世上真的有鬼,如何父亲从未显灵回来瞧她?而若世上真的有神,如何不分清浊不辩忠奸,叫父亲永远离开了她?
不过是有人想打造她的“灾星”名号罢了。
想明白这一点,便也无所畏惧。她吩咐簇玉:“这几日且小心些。”
“只怕她们暗地里还有动作,想害我们命也说不准。”
如她所料,这日夜间,熄了灯后,她因睡不着口渴,起夜想倒水喝,却意外瞧见窗纸上映着浅浅的橘光,在玉漏的清响中,正一点一点吞噬着月色的冷白。
令漪忽然愣住。
不,不对。
那分明——是火!
有人放火要烧死她!
来不及思索,令漪匆匆套了外衣预备离开,簇玉也已经跑了过来,焦急询问着她的情况。
原是位于东厢的厨房走水,已经烧了大半,所幸暂时还不曾烧至卧房来。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簇玉急得要哭,“今晚只是用厨房烧了水,灶房里的火是我看着熄的,怎么会起火呢?”
“这是冲着我来的。”令漪看着窗上越来越深的火光,已然明白了一切。
“那,女郎我们先出去吧。”簇玉着急地劝。
眼下火还没完全烧起来,逃是能逃走的。可沉烟馆周围都是竹子,全部烧起来也不过早晚的事。
令漪却纹丝不动。
她甚至捧过桌上的灯走去床边,将灯油都浇在床帏上。簇玉惊讶地大呼:“女郎?”
令漪却气道:“想害我,又不敢来真的,还真是胆小鬼!”
“她们不敢做的,我们就自己来好了!”
说着,她取火点燃了床帏。架上青纱薄如蝉翼,染作江南春水色,用火一燎,转瞬即燃。
“走吧。”
眼瞧着橙色火焰完全吞噬了床榻,她这才牵起簇玉的手:“我们去找殿下。”
不是最在意她的好哥哥么?那就让王兄看看,她有多恶毒好了!
*
晋王府,祠堂。
嬴澈尚未睡下,正与弟弟嬴濯在祠堂中商议朝事。一名侍卫忽急匆匆地来禀:“启禀殿下,沉烟馆走水了。”
二人皆是一愣。
嬴澈下意识看向宁瓒,宁瓒面露惭色,前几天还只是些小打小闹,他也不知事情怎么突然演变得如此严重。
好在王上语气尚算平和:“过去看看。”
语罢,三人即出了祠堂。西北天空已可见冲天的火光,橙黄烈焰有如布雨的龙,张牙舞爪着,照亮阴郁夜空。
三人神色凝重,匆匆朝西边赶。才过夹道,穿过连接府中西路建筑的月洞门,一名女郎忽自门的那头奔出,一头撞进走在最前面的嬴澈怀中。
他避闪不及,叫女郎撞了满怀。女儿家柔软温热的身体紧贴着男子最敏感的腹部,一股幽香随之扑鼻。
嬴澈面色一沉,大手握住她不可一束的纤腰将人扶稳:“怎么了?”
是令漪。
她衣衫不整,香鬟堕髻,抬眼的一瞬,宛如玉色的昙花开绽在月色之下:“王兄……”
“王兄救我!有人要害我,王兄救救我!”
一瞥之间,众人恍如被月光晃了眼。只这一眼,心间便漫开一阵牵痛。
“先别急,慢慢说。”
她怕得如此厉害,嬴澈语气不觉温和下来,一只手仍按在她腰后,稳稳撑着少女瘫软下坠的身体,“你说有人要害你,这是怎么回事?”
她摇头只是哭,喃喃重复着那两句有人要害她的话。泪珠晶莹,如雨乱洒。
两只手更是如同柳丝缠绕般紧攥着他,胸前未受约束的丰盈也紧紧贴着他腰腹,明显比那日水中大上不少。
嬴澈到底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叫她贴着最敏感之处蹭来蹭去,已然起了反应。
好似有火苗在烧,又化作小蛇,一直朝腹下蔓延。他面上微热,有力的手再次握住了她的腰,将她抱开。
落在后头的簇玉已然赶了过来,瞧见自家女郎紧攥着晋王不放,吓得魂不附体。
她忙上前跪下:“启禀殿下,今夜,今夜女郎睡下后,女郎房中和厨房里竟无端走了水。可这两处的火都是奴看着熄的,怎么可能走水呢,这定是有人故意纵火,求殿下明察啊!”
纵火?
嬴澈剑眉微动,看向怀中的女郎。
女郎云鬓散落,几缕青丝沾在鲜艳润泽的红唇边,被月光照得如霭似雾。一双眼却盈盈含泪,全是恐惧与盼望他能替她做主的期待。
仿佛月下泣珠的绝色海妖。天底下,几乎没有男人能抵得过这含情凝睇的一眼。
而那无尽的泪,就好似一颗颗明润晶莹的鲛珠,滑过纤细修长的脖颈,坠入同月光一色的丰润玉山……
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何处,嬴澈喉咙微涩,转瞬移开了目光。
他松开撑在她后腰的手,吩咐了宁瓒带人去救火,又问:“还能自己走么?”
令漪面上一红,大梦初醒般缩回了那紧缠着他的手,像是怕极了才没注意到冒犯了他。
嬴澈也没与她计较,唤簇玉起来将人扶住。道:“走吧,先找个地方歇一歇。”
玄鹿:她到底是不是故意的?[问号]
溶溶:你猜[吃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