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光 第80章 章八十 宴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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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下的男人们早已看红了眼。

毕竟在他们眼中，魏迟不过就是一个有些走运的纨绔子弟罢了，妥妥的绣花枕头。

只是吉光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人的目光，只携了侍女们来到临湖的水榭当中，见众多花枝招展的富商女眷们早已等候在此。

吉光换上一副盈盈而笑的神色：“众位姐姐妹妹嫂嫂们，等候多时了。”

女眷们纷纷站起身来给吉光行礼，吉光忙叫她们坐下：“我初来平昌，人生地不熟的，见了姐姐妹妹们就像是见了自己家人一样。大家莫拘礼，今日我做东，大家一定要玩得尽兴才行！”

诸位女眷闻言，自是知道她是个好相与的性子，一个个上来行礼。

吉光的视线扫过众人，一一辨别着她们的身份。

她早知这平昌城最要紧的便是沈、孙、楚、陈四大家族。

这沈家便是前些天她才开罪的丞相沈约的宗亲，沈氏当家的乃是沈自珩、沈自琤两兄弟。沈自珩任青州牧，算起来是魏迟的上司。两兄弟娶妻楚氏两姐妹，大楚氏和小楚氏。

如今首席坐在她身旁穿翠缥色衣裙的便是小楚氏。

小楚氏瞧着为人圆滑，自是摇着扇笑道：“我们沈氏世代开药庄，知州夫人若缺什么稀罕药材，尽管差人去我那儿要。”

吉光笑着应了，转而望向另一侧，穿石绿衣衫、眉眼微微上挑的少妇——孙氏药庄的大夫人陈氏。

陈氏看着温婉许多，为人也并不喜欢奉承，只淡淡道：“知州夫人背井离乡，实在是辛苦了。此酒有些烈，于脾胃无益，还是命人换桂花酒来的好。”

小楚氏笑吟吟地看着她：“夫人您瞧，我这位好嫂嫂颇通医术，连饭桌上也忘不了劝诫。不像我，只懂些吃的玩的。”

女眷们纷纷笑了，只陈氏的脸色微微有些难看：“沈氏药庄如今可不好打理呢，弟妹还是要小心些，若是有个失手，莫不是今年就要赔钱了。”

一旁穿绛纱色衣裳的女子忙劝道：“哎呦我的好嫂嫂，这是方才丫鬟们换上来的桂花酒，我来给您斟满。”

吉光瞧了一眼，说话的正是这四大家族当中最没存在感的陈家主母，梁氏。

梁氏是陈家的续弦，并非土生土长的平昌人，娘家自然也不在本地，为人更是小心谨慎，连今日这样重要的日子，她也只敢穿一件绛纱色的衣服，不敢越过小楚氏和陈氏半分。

小楚氏抿了一口桂花酒，跟吉光笑道：“知州夫人，您有所不知，这平昌城隔壁就是兖州，兖州的美人可都是水蛇腰，把男人们迷的不要不要的，宁可休了家里的老婆也要娶一个兖州美人儿。陈家嫂嫂，您说是不是？”

梁氏的笑容僵在脸上，稍倾她才缓和下来，陪笑道：“兖州哪里比得上平昌府更养人呢……”

众人就这样笑里藏刀一般你来我往地聊着天，吉光一句一句仔细斟酌着才说出口，实觉得有些疲累。

忽闻得侍女禀报：“兖州知州许知远的夫人呈递了名帖进来。”

吉光这才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妙。

吉光状似无意地用纤纤玉指捻起金杯，似是没听见侍女的通传一般，笑着祝酒：“我初来平昌，什么都不懂。若有什么好玩的，还请诸位姐姐妹妹们教教我才行。”

暗中观察着她一举一动的众女眷们忙应下，笑着将盏中美酒一饮而尽。

吉光侧过身来，一仰头将酒液倒入口中，余光快速地瞥了一眼那个立在远处纤纤弱质的女子，不经意道：“这位是兖州知州许大人的夫人，我们也曾有过一面之缘呢。”

小楚氏挑起细眉来瞟了花丛一眼，脸上带着一丝嫌恶：“好歹也是一州之长的正妻，怎么穿得如此随意。兖州可真是个穷地方。”

梁氏顿时像被指了脊梁骨一般软下来，坐立不安地站起身来，欠身道：“哎呀呀，我喝酒喝得有些脸发烫了，先去醒醒酒。夫人，饶我这一杯罢。”

梁氏走后，陈氏亦摇着扇子在一旁靠着，劝道：“夫人，这兖州知州虽跟魏知州一样的职级，可兖州那是什么地方？这位许知州也只是个寒门出身，夫人更是上不得席面的，不见也罢。随便给她几袋玉米糁也就打发了！”

说罢，在场的女眷们都笑了起来，吉光只觉得她们张牙舞爪，像极了披着人皮的妖怪。

只是如今许知州携夫人来的时候太过凑巧，有些诡异，让她不得不多想一两分。

吉光一手撑在桌上，一手懒懒地一招呼，佩云立刻走上前来，吉光叮嘱道：“你叫上携云去后厨一趟，给许夫人好生准备一袋玉米糁，随便打发了便罢。”

佩云迟疑片刻，却见吉光面色不改，一副要依着这些贵女们折辱许夫人的意思，却也不敢多问，只好暗暗退下在，将许夫人请到一旁去私语几句。

只见那许夫人穿着她唯一一身拿的上台面的筠雾锦裙，一双因为经常干活而变得粗糙的手不住地发抖。她不敢置信地将一双眸子抛向远处坐在高台上的吉光，颤声问：“魏夫人，真的如此说？”

佩云心下十分不忍，却也只得点头。

许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从袖口掏出一只小小的锦囊：“这原本是魏夫人压在枕下的五十金，我们夫妻二人虽然艰难，却分文未取。今日原本就是要来还这份人情的，请姑娘代为转达罢。”

佩云正为难，许夫人却不由分说地硬往她手中塞了一把。

“许夫人……”佩云托着手中沉甸甸的黄金，十分艰难地开口阻拦道：“主子叮嘱我准备一袋玉米糁，送给夫人。”

许夫人咬着牙，攥着拳转过身来，惨然笑道：“是吗？那么……就劳烦姑娘了。兖州如今正缺粮呢。”

几乎与此同时，前院的宴席上，魏迟也正遭受着许知远的质问。

“当日兖州一叙，我原以为遇到了愿意助我一臂之力的贵人，可没想到如今魏兄竟然会因为我未携贺礼上门而翻脸无情。也罢，瞧这满桌的佳肴美馔，若换成米糠亦可救我兖州数百灾民……”许知远瘦削的肩膀止不住地颤抖着，“好，好……就当我许某看错了人！”

魏迟慵懒地半靠在主座上，无处安放的长腿叠在座椅上，另一条腿伸直，手中盘玩着一个品相名贵的紫檀手串，一双桃花眼像看笑话一样看着许知远：“许知州，当日在兖州的确答允了你一些事，可如今我平昌府也困难啊……”

四大家族的豪绅们只是远远地看着戏，偶尔窃窃私语交谈一二句。

兖州和齐州不过一界之隔，但这些豪绅们避兖州唯恐不及。前任齐州知州秦襄在任时，他们甚至主动捐钱建造州界，就是害怕兖州的流民活不下去来到他们的地界上。

这些齐州的豪绅们永远高高在上，不肯让任何人玷污他们的福泽宝地。

许知远满脸怆然，他心中郁郁。

不为其他，兖州的财政吃紧，府库当中的余粮已经见底。

他原本就不是个脸皮厚的人，还是收到了魏迟的请帖才如此舟车劳顿地前来齐州。他此行，也只不过是想要借魏迟的好日子，向他好声好气地借一部分余粮周转……

可是没有想到的是，他和夫人刚一来到魏府，便因为衣着朴素而被拦在府门外，好说歹说进去见到魏迟，却见他在与几个豪绅谈文玩、珍禽。更让许知远绝望的是，这洗尘宴上没有一桌菜在百两白银以下。

他的世界彻底崩塌了。他一个出身寒门的学子从未见过有钱人的奢靡，更不曾听闻平昌府四大家族的吃穿用度，他平生去过最好的地方就是兖州，他作为兖州的父母官，希望他的百姓能活下去……

许知远面如死灰，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只见他迟缓地转过身去，如同一个迟暮老人。

众人的目光皆落在许知远身上，无人注意魏迟的手捏紧了手中的紫檀珠串……

许知远在魏府门前遇见了自己的夫人，只见那道纤弱的身影肩膀上扛着一袋沉重的东西，他张了张口，夫人正抬起头来，夫妻二人相视落泪。

“都是我有眼无珠……让夫人跟着我经受如此折辱……”许知远悲痛欲绝，双手支撑着膝头，脊梁久久地抬不起来。

“许知州，许夫人，请留步。”

携云终于匆匆赶来，因为跑得太快而气喘吁吁。

许夫人认出了她身后跟着的佩云，愣了半晌：“姑娘……你们……”

携云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串“玉米穗”，递给许夫人。

许夫人不明所以地接过来，只觉掌心一沉，只见那“玉米穗”乃是美玉雕琢而成，玉穗则为金线所织，美轮美奂，只消一眼便知其贵重。

“这……”许夫人迟疑道，“这是何物？”

携云终于缓了口气，诚恳道：“夫人和知州大人勿怪我们主子。平昌城豪绅盘踞，势力复杂，我们主子也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但请两位放心，我们主子从未忘记过与您二位的约定。以此玉米穗为凭证，请二位静待明年的兖州风调雨顺，五谷丰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