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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带着惋惜的声音飘入耳中的时候,魏迟已经把前面的筹码推出去一多半,全压了大。
虽然对这陌生少女的话嗤之以鼻,但他仍然忍不住竖起耳朵,眼睛牢牢地锁在牌桌上,盯着庄家的手开牌。
他想,左右是个好赌的小丫头罢了,肯定是把口袋里的银钱都输光了,来散座看别人输钱以求让自己舒服一点的。
更何况自己已经连输了五盘,这一盘怎么都该他赢一回了。想到这,魏迟笑逐颜开地搭上旁边红衣少年的肩膀:“吃下这一盘,小爷晚上请你吃酒!”
“光吃酒也太小气了,隔壁就是春风楼,听说那儿的舞姬腰肢极软……”红衣少年坏笑地凑上去,“你还没开过荤吧,敢不敢?”
“去你的,你魏小爷我是正经人!”魏迟一把把他推开,“要开了要开了,这把我肯定拿下!——”
只见坐庄的美姬微微一笑,葱白似的手抄起掷筒摇得魏迟头眩眼花,只听里头的骰子拨浪鼓似得脆响,“当啷”往桌上一扣,尘埃落定。
三枚小。
“哎呀!”一边充满悔意地喊着,魏迟一边耳朵又将竖起来,留心听着那少女的声音。
“下盘压小,再往后还得压小。”吉光细声细语地嘟囔着,“感觉这一桌都是笨蛋呢,这么简单的机巧都瞧不明白。”
“?”
魏迟竖着耳朵“虚心请教”了半晌,却兜头一顶笨蛋的帽子扣下来,年方十七八的魏小爷当即脑子一热,瞬间便被点着了。
恰逢庄家又摇了一轮骰子,吆喝着买定离手,他想也没想便往“大”哗啦丢了一把筹码,志在必得地抱着双肩,丹凤眼斜斜地看着吉光。
左右是个丫头罢了,懂什么!
再说了,哪有人会点儿背到一下午都没赢过的啊!?
庄家美姬笑吟吟地开盖,又是小。
吉光叽叽咕咕的声音越来越嘲弄他,魏迟的脸也越来越黑。可是那股被称为男人自尊的东西裹挟着他那被激起的胜负欲,魏迟仍旧一股脑地反着买。
最后输得就剩下一把筹码,红衣少年也和他一样输得满手空空,却毫不介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魏小爷,今天手气不行啊!看来敲你一顿春风楼是没戏了,来碗阳春面凑合一下吧。”
魏迟很没面子,又十分后悔自己没听后面这位活财神的话,忍不住抓起剩下的筹码,勾住红衣少年的脖子,把他往旁边的桌拽,“走,换个玩的。”
见他离席,吉光也不动声色地跟上去,离得不远落座,点了一碗糖蒸酥酪,十分秀气地一边吃一边看。
从她这里,正巧能看见魏迟这一局场上的局势。
推牌九还是与庄家比大小,只不过更复杂些,免不了有些算术。
几个客官依次下注,庄家开始将牌面朝下洗牌,按照次序叠成四张八排。客官们依次掷骰子,庄家将按照大小顺序依次发牌。每人四张牌,分两组亮牌,若两组均胜庄家即胜,两组均输则输,一赢一输则算作和。
魏迟虽然运气差但脑子活络,前两把谨慎行事,竟有些小赢的局面。
他又抓了一把牌,偷偷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分了两组。
这一把,场面上的闲家似乎牌都不错,每个人几乎都下了重注,筹码堆成一座座小山。
魏迟正准备跟注,谁知听见身后一个弱不可闻的声音飘进耳朵,“呵呵,庄家手里是一副天王九,一口把你们全吃喽。”
一转头,那蒙面少女的身影果然在身后。
旁边红衣少年似乎没注意到这二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只是拍着魏迟肩膀怂恿着:“下注呀,搏一把大的。”
魏迟却将手里的筹码收回去,咧嘴一笑,“下把再说。”
庄家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开牌,果然是天王九,将在场的牌全吃了进去。
魏迟不敢再不听话,按照少女那若即若离的声音,一连赢了几把,面前的筹码堆成了小山。
“收手吧,假如不想让庄家盯上你。”一阵余香从他身后飘然而去,魏迟浑身一震,眼眸沉下来,不动声色地四下扫了一圈,只见几个形迹可疑的人已经盯上了他,应该是流天澈地的人。
红衣少年捅了捅他,“魏小郎,那位穿玉頩裙的姑娘,你认识?”
“玉什么裙?”魏迟以为自己耳背了,“你小子什么时候把姑娘们穿的裙子研究得这么透彻?”
“少跟我打马虎眼。她在你跟前念叨的话,我要是没听见,那这几年武功都白练了。难不成……”红衣少年压低了声音,“如今这流天澈地的篾片相公全是女的?”
“你脑袋被驴踹了?篾片相公能让我赢这么多?”
“你不会觉得人家是看上你了吧?”红衣少年身子一歪,靠在墙上一哂,“她那副模样,看上去身份不低,你配不上。”
“我去你大爷的,能不能盼我点好。”魏迟抬脚踹了他一下,低头略整理了一下青衿,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走到吉光面前,低头问道:“我见过你吗?”
她微微抬起头,正巧一阵穿堂风过来,将她帷帽上的轻纱吹开一角,魏迟蓦然瞥见一双极美的眼眸如碧水微荡,宛如琼玉的腻鼻下一点桃花。
即便只是这一眼,他心中犹然生出古怪的感觉,仿佛那双眼睛将他摄魂夺魄,将他的灵识送到穹宇尽头。他不知,那仿佛凛冽寒春里一块薄冰裂开脆响,春洪顺着那一丝裂缝倾泻而出、决堤溃散。
吉光将自己的视线渐渐敛下,用手将帷帽戴好,“没见过,只是觉得你输得太惨了。”
“……”
魏迟杵在原地跟个竹筒粽子似得,红衣少年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伸手拦下吉光将要离去的脚步:“淑女可否告知在下芳名?我朋友他想邀你京郊划船。”
这红衣少年她也认得,是魏迟的世交好友纪临,也是武将出身的贵族子弟。
魏迟脱口而出: “谁说我要划船了?”
纪临:“……”
帷帽下一声轻笑:“我只是觉得他输得太惨了,好心提醒两句罢了。划船就不必了。”
“……”
纪临递了一个黔驴技穷的眼神过去。
人家是真没看上你啊。
吉光正要走,谁知一只手横住她的去路。只见魏迟从怀中掏出一把银票往桌上一拍,豪气直言道:“今日多亏女侠相助,我魏小郎也不是贪财之辈,这些给你,从此你我恩怨两清了!不过……”
只见他抱胸而立,眉眼间仍带着一股不服输的稚气:“你怎么能做到每一把都赢的?莫非……你有通天眼?”
“其实原因很简单,只要你勤加练习算术,你也做得到——”吉光勾起唇角,“我能算出场上所有人手中的牌点是多少。”
“不可能!”魏迟皱起眉来,“你当我是黄毛小儿吗?”
二人僵持不下,只见七八个小厮朝他们迎面走来,为首的朝吉光抱拳:“这位客官,我们裘三爷请您楼上雅间一叙。”
魏迟正欲伸手挡在少女面前,谁知一回头少女的身影早已飘到他身后,并附耳小声说,“最后一个建议,赶紧跑。”
话音刚落,魏迟和纪临对视片刻,二人撑在牌桌上飞身越过,脚底抹油一般往外窜。
见状,小厮们立刻大叫着撵上他们:“那厮耍诈,抓住他们!”
吉光原本跟在魏迟二人身后跑,谁知一个不留心踩到裙角,随即摔倒在地,被几个小厮逮了个正着。
她本在暗喜马上就要见到裘三爷,谁知一只无影脚突然飞过来踹在小厮们身上,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拽起来往外面冲去。
她的帷帽被风垂落。
逆着光,她抬头看见少年的肩头盛着一点微光,修长的颈线连着近乎完美的侧颜。他结结实实地裹紧了她的手,没有分毫想要松开的意思,就仿佛……
他们悬在城楼之上,他们的命运牢牢地交织在一起。
吉光一晃神,不觉自己已经被魏迟拉出了流天澈地。
他们刚跑出门,却见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而来。看见为首骑着高头大马的玄甲身影,吉光立马挣开魏迟的手,老老实实地立在一旁,像一个认命的竹筒粽子。
魏迟倒是眼睛一亮:“是城防营的人,”他转头向吉光道,“你无需挂怀了,城防营的李将军我见过一两面,那些人见状肯定不会再来追我们了——”
城防营统领李慎在众目睽睽之下,板着脸从马背上下来,走到二人面前,劈头盖脸地问:“你一个女孩子跑到这种地方做什么?”
吉光:“……哥。我错了。”
魏迟:“?”
我的沉默震耳欲聋·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沉默是金·魏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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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章四 流天澈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