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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云天性纯良,虽不明就里,却仍然懵懂地点头应下来,匆匆去了。
半晌,她总算满额汗地回来,机灵地附耳吉光道:“大夫人知道了,遣人去寻了大夫来,正往这边赶呢。大小姐算的真准,我回来的时候看见撷芳苑的近路上全是二府的小厮,说是榕哥的玉佩丢了,都在找。撞见我往回赶,那个领头的还把我拦下来,问我是谁,要去做什么……”
“二哥哥?”吉光目光一暗。
李榕,二府庶生子,一向是谦卑有礼,最得长辈们喜欢。
上辈子李氏满门被斩,李榕因是李孝宁那一支免遭死罪。可吉光的印象里,她的这位庶堂兄一向是低调沉稳,极少露头做事。
在李府被诛九族时,时任吏部尚书的李榕甚至为他们求过情。所以即便她前世和李稚有颇多纠葛,却从未想过李榕或许也是帮凶。
可如今后知后觉地想来,李稚不过一个深宅女子,又如何操纵得了朝中势力对李家的讨伐呢……
即便是初春,吉光的后心仍然不自觉地浮起一层薄汗,激得她透心凉。
如今的李稚不过十四岁,她哪里知道能用玫瑰饼诱发吉光身上的敏症呢?
“李榕……”吉光抓紧了衣袖,“朝云,一会儿到了大夫人跟前,你要跟他们如实禀报事情原委。”
“奴婢自然晓得。只是……榕哥儿他难不成是故意的?”
吉光低着头没吭声。
很快她就能确认了。
恰逢此时,门外由远及近响起一阵脚步声,吉光立刻软绵绵地倚靠在床边,拿着帕子掩住口鼻,抚着心口剧烈地咳嗽着,有出气没进气,虚弱极了。
见王隽和眼圈泛红地冲进来,吉光心里浮起一阵愧疚。可又瞥见李榕和李稚紧随其后,她立刻敛下眉眼,虚弱地大喘着气。
众人身后跟着一个医女模样的人,吉光一眼便认出来这是专门服侍王府贵女们的医女。
李稚见状,连忙道:“方才医馆中无人,恰逢这位医女为兆王妃请平安脉归来,便恳请她来府上了。”
说罢,李稚抢先一步跟医女说:“方才大姐姐吃了这玫瑰酥便开始咳嗽,身上起满了红疹,瞧着症状严重极了……”
王隽和暗暗吸了一口凉气。
这样的病症若是传入了奕王府,那么吉光选妃的可能性就没有了。
医女轻轻拉开吉光的衣袖,却瞧见手臂光洁如新,并无红疹。
“怎么会……”李稚脸上挂着泪珠,登时便愣着,盯着吉光完好无损的手臂看:“可我方才明明瞧见大姐姐手臂上全是红疹啊……”
“大小姐是敏症无疑,不过表征已退,敏症很快便会消失。我再开一两副催吐药,只需将玫瑰酥吐净便可康复。”医女似是并未在意,叮嘱了几句后便忙着开药去了。
话音戛然而止,吉光瞧见李榕向李稚递了一个眼神,李稚立刻便改了口:“大姐姐可吓坏灵芝了,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真是该死。”
“罢了。”王隽和语气生硬地站起身来,“灵芝,榕哥儿,你们陪老太太用膳去罢,别让她老人家等急了。”
二人刚想退出去,谁知朝云却偏偏站出来,忿忿道:“方才奴婢去撷芳苑找人求救,谁知榕哥的小厮们全在找什么玉佩,乌泱泱地把奴婢拦下来,嬉皮笑脸地问东问西,险些将大小姐耽误了。”
王隽和一听变了脸色,皱着眉朝李榕看去:“榕哥儿丢了什么玉佩?”
李榕身形一滞,竟朝王隽和跪下去,低眉顺眼道:“我竟不知有这样的事,伯母放心,榕儿回去必会责罚他们,给大妹妹一个交代。”
“左右是两个小厮而已,何须榕哥哥亲自动手教训。”吉光轻咳了两声,“咱们府上有的是听话的小厮,那些不懂事的打出府去便是,留着也脏了哥哥的屋子。”
王隽和见状点头应允,“榕哥儿休怪伯母狠心。只是你伯父和你父亲总是严厉些,断容不得这样的小厮在你妹妹院子里撒野。”
李榕暗暗攥紧了衣袖,低眉顺眼地点头称是,“一切听伯母做主。”
王隽和一挥手对朝云吩咐道:“方才哪几个小厮拦的你,你差人撵出去,再挑几个好的给榕哥儿送过去。”
李榕一并谢了,敛下眉眼中的狠戾,和李稚并肩退了出去。
李吉光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生怕错过了任何一点情绪波动。经过这一回交手,她确信单凭李稚一个人掀不起那么大的风浪,这背后一定有李榕的手笔。
如今她在这太尉府中要小心的人,就不止李稚一人了。
“幸好没事。”王隽和捧着她的脸左看看右看看,“灵芝那丫头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哪里的医女不好找,偏生找了侍奉奕王府的医女。若是被奕郡王知晓了,这可如何是好……”
吉光垂下眼帘,“娘,你当真就这么想我做奕王妃吗?”
“傻孩子,奕王是多么好的人,性子恬淡与世无争,已是京中最好的良配了。你不想嫁给他,难不成想嫁给灏京城那些个混世魔王不可?”
不知为何,吉光的眼皮跳了一跳。
她脑中忽然浮现起临死前,魏迟死死拽着她手腕的那一幕。
他将大半个身子悬在城墙边,如果她再往下坠一点,便会带着他一起掉下去。
即便如此,却仍然咬牙抓着她的手,仿佛抓着什么失而复得的宝物一般:“李吉光,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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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王隽和将李榕的几个小厮撵出门去以后,李榕李稚兄妹俩就如熄了火一般老实,一连数日也未曾再惹过麻烦。
听说谢宥齐自从落水之后生了很严重的风寒,吉光心中默默希望他不要再找上门来,他们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各安天命便是。
可奕郡王终归还是康复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封圣旨,其中指明陇西李氏要从族中挑选适宜年龄的嫡女参选奕王妃。
等到了奕王选妃这天,吉光犯懒赖床,随身的四个大丫鬟并王氏专门遣来的婆子丫鬟们在她的院子里进进出出,为她又是打水又是送新衣服,忙得热火朝天。
丫鬟们自觉地排成两列,一个手里捧着泡澡的鲜花香料、一个手里捧着特制的衣裳、还有其他的香粉唇脂,步摇金钏……
满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喜不自胜地称“小姐大喜”,唯有正主恹恹地坐在妆台前,像是被逼上梁山的好汉一般。
吉光自知躲不过,只好故意在汤池子里多泡了一会,等外面的婆子催了五次才起身更衣。
“大小姐利索些,大夫人去寺里祈福了。临行前特意嘱咐过奴婢们,定要将您打扮得漂亮妥帖,方才不失了太尉府的体面。大小姐,您看这件洛神珠的衣裙如何?很衬您的肤色呢。”
“太艳丽了,我撑不起来。”吉光随手捡了一件素净的玉頩白玉兰织绣长裙,“这件素雅些,也稳重。”
丫鬟:“……”
拾掇了一个时辰,她总算可以出门了。谁知方才行至府门前,却见管家为自己准备的华丽马车不见了踪影。
朝云细细查问了一趟,回来附耳在她身边说:“大小姐,管事说二小姐今个一早便来借马车,他想也没想便同意了。可谁知二小姐指名要最好的那辆,等他去阻拦的时候,人已经把马车拉走了。”
“既是如此……”吉光一琢磨,“那便不去了。”
“……这可使不得啊,大小姐!”婆子丫鬟们疾呼着拥上来,“左右家里好的马车不止那一辆,大小姐乘别的去也是一样的。”
管事的点头哈腰地说:“二小姐走之前把她的自己的马车留下了,说是车辙有些晃荡,我方才去瞧了却是不碍事的,正巧西府的马夫也在,大小姐不如将就一下……可不好误了吉时啊。”
眼见一双昂头挺胸的大青马被人赶了出来,后面拉着一辆青蓬马车,装饰典雅不俗,确实不比她那辆差。
“大小姐,这奕王府可不比寻常人家。族中既已报了大小姐的生辰八字过去,那么大小姐就是陇西李氏唯一的嫡女,今日合该去见的。”婆子又劝道。
吉光叹了口气,终于点了头,“就这辆吧。”
她伸出手去,车夫立刻便将她扶上去。朝云想跟着上去,谁知却被车夫拦下来,“姑娘乘后面那辆便是。”
朝云皱眉:“这么大的马车,怎么载不下我一个小丫头?”
马夫点头哈腰地说:“姑娘不知么,如今灏京城贵女们出行,都是单独坐一辆马车的,随行的婆子丫鬟们,都另乘一辆,这样才显得气派,不拥挤。”
“朝云,”吉光打起帘子,“你乘后面那辆便罢,如此更松快些。”
马夫连连称是,一鞭子下去,大青马便迈开矫健的步伐,轻车快马地离开了太尉府。
刚开始马车还匀速行进在路上,谁知马夫忽然一甩鞭子加速疾驰起来,吉光悄悄看了一眼,只见已将朝云乘的马车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她不紧不慢地从头上拔下来一根簪子,两手用力一掰,簪子中间裂开一道缝,竟露出一把雪亮的匕首。
吉光将匕首敛在衣袖中,不动声色地问:“快到了吗?”
“回大小姐,快到了快到了。”
马车一路上不知道走了多远,终于从僻静的权贵主街走至闹市,最终缓缓停了下来。
马夫的声音在轿帘处响起,“大小姐,我有些内急,您先坐着等一等,我马上就回来!”
吉光假意应了一声,听见他脚步声远了,悄悄将帘子掀起一角,瞧见外面日头昏暗,香粉扑鼻,林立的楼阁之上穿梭往复着不少佳人,相隔遥遥地招揽楼下的客人。
鼓楼街,灏京城最有名的销金窟。
吉光冷脸放下轿帘,正欲自己驾车离开,谁知已经有人盯上了她。
鼓楼街一向鱼龙混杂,几个蹲在路边的地头蛇注意到了这顶不该出现在此处的华贵马车。
这样的马车四周装饰得严丝合缝,甚至还有轻纱,一瞧便能看见一抹纤细曼妙的丽影。
几个地头蛇蠢蠢欲动,不多时便围过来,轻佻地吹着口哨:“这是哪家的大小姐,可否赏个脸出来让我们哥几个瞧瞧?”
他们嬉笑推搡着,故意在马车外面制造出很大的动静,是不是甚至伸手敲击车厢,引得大青马不安地嘶鸣。
吉光攥紧了匕首。
这车夫定然是故意将她扔到这样的地方,想必李稚已经用这一调包计,代替自己前往奕王府了吧。
这样也好,她也不想再和谢宥齐有任何纠葛。
只是眼下……
吉光心一横,将轿帘挑起来,冷笑道:“黑市也有黑市的江湖规矩。我是流天澈地裘三爷的贵客,你们敢在我面前放肆?”
那几个地头蛇蓦然瞥见如此美人,豆大的瞳仁瞪得浑圆,滴溜溜地上下打量着:“裘三爷?他那流天澈地不过是个赌坊,有什么了不起的?那边有个春风楼,你和哥几个一起,去一度春风如何——?”
吉光慢慢蹲下身来,状似要下马车。
那些人连忙伸手去扶,她手上探向身后,握住马鞭,用尽全力挥动小臂,一鞭子抽在来人脸上,将他抽得连连倒退,一屁股坐到地上。
那地头蛇的几个弟兄们见状,张牙舞爪地便要扑上来抢人,谁知吉光已经用力一甩马鞭,轻轻松松驾着马车往流天澈地的方向而去。
地头蛇在后面猛追着,一直撵着她到一处楼子跟前,吉光抬头一看那金光闪闪的招牌,上书正是“流天澈地”。
她便赶忙从车上跳下来,步履匆匆地走进楼里。
几个伸手好的小厮一见穿着打扮如此入流的千金小姐,立刻便迎上来:“贵客可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来推牌九的,被后面几个苍蝇撵上了。”吉光熟稔地将缰绳扔给小厮,“随便给我找个桌,我得胡两把压压惊。”
小厮见她是熟客,自是不敢耽误,连忙将她引进去雅座,立即叫了几个壮汉出来那几个地头蛇。
“没眼力见的,我们流天澈地的客人也敢抢?在这地界,裘三爷碾你们跟踩蚂蚁一样!”
吉光松了口气,没再听他们说话,只镇定自若地走进雅间。
一个媚眼如丝的牌娘缠上来,柔若无骨的酥臂将她引入座位:“客官新来的嘛,是想搏大小还是打叶子牌?”
“搏大小。”
吉光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想见的是这流天澈地的老板,也是这灏京城中首屈一指的情报商人。前世她为了替奕王布局朝中的情报网,三顾茅庐才求得他的一次生意。
吉光知道这牌娘嘴严,于是故意有输有赢地输了五十两白银,借口自己想下楼去别的牌桌试试运气,向牌娘借了一顶轻纱帷帽,离开了雅间。
大堂里几乎全是散客。
到这里玩的基本都是手里有几个闲钱,又没多大本金,想来搏一搏运气的人。
吉光四下看了一圈,没见到老板的影子,正想着要不要使出一些非常手段逼老板现身,却不曾想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当年那个叱咤天下,攘除奸凶的摄政丞相,曾经伏尸裹雪、千里奇袭的兵马大元帅,如今还是一个孩提模样,一身少年气地立在那里。他还不知道,将来他的牌桌将会从这小小流天澈地蔓延开,淹没灏京,直到无边无际的九州大地。
大殷将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的名讳——魏迟……魏长渊。
此时的他叉着腰,神采奕奕地占着一张圆领梨花木凳,一只长腿蹬踩在圆凳上,另一条腿支着身子,上半截身子倾向牌桌,兴奋地跟旁边的红衣少年交谈:“我这把得你们都吃了!”
二人均是少年意气,待庄家开牌时的瞬间,自顾自地拍击着牌桌,嚷着起哄:“开!开!开!”
伴随着一阵失望的落叹,魏迟面前的筹码被庄家捞走,吉光没忍住笑了出来。
但魏迟没听见,没人能阻挡面红耳赤的他再下一盘。
再战,依然是败局。
魏迟肯定想不到,他这辈子输的战役加起来,都没有在这一方小小赌桌上输的多。
等到魏迟又下重注的时候,吉光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他,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装作自言自语道:“哎,这回该押小的。”
少女无意的呢喃,让魏迟浑身一震,他偏头假意往远处看,余光却瞥向了身后的人。
咦,怎么感觉在哪儿见过?
(以下内容为ooc)
吉光:代号007,我是组织派过来和你接头的,暗号多少?
魏长渊:老婆!(惊喜)(摇尾巴)(转圈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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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章三 阴差阳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