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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光的心猛地揪起来,她浑身的血愈发滚烫起来,抬腿便欲往帅帐去,谁知身边的暗卫脸色一变,回头冷冷注视着吉光。
吉光盯着他:“我好歹也是陛下亲口招揽的军师,你不会没听见吧。”
暗卫眼中似是纠结了片刻,终于还是给吉光让开了路。
吉光紧走几步来到帅帐门前,恰巧听见帐中有人通禀道:“……我军急行一路顺利,直到建宁却突然遭遇益州兵马的疯狂抵抗,为首的将领似是新人,而且还是个女将!”
吉光倏然收住脚步,默不作声地退到一旁。
接下来,无非就是额兰憾青问罪先锋军,她已不必再听。
但是驻守益州的建宁女将,又会是谁?
当初她故意将那封绘了益州舆图的草纸遗落在房中,为的就是让额兰憾青认为益州脆弱而主动进攻。
益州虽兵力迟缓,但胜在雄踞天险,南越兵不善于爬山路,攻势必然会大大减缓,魏迟也能有足够的时间调遣兵力。
但她没想到的是,她有意无意的引诱竟然让南越军受到了这样大的重创。
吉光刚刚回到帐中,却听见帐外一阵骚动响起,她抬头去看,只见下一刻,额兰憾青出现在她的帐前,冲到她面前一把扼住她的咽喉。
额兰憾青力气不小,吉光一把被她扼住,竟然无法脱身,只得憋住一口气道:“不知臣又如何惹恼了陛下……?”
额兰憾青一把将她甩在地上,踩紧她的手背:“益州的布防图是你给朕的。”
吉光感觉自己的右手就快要断了,她忍着疼,勉强低笑出声:“陛下,是您的暗卫在臣的帐中窃取的。”
“朕的左路先锋军伤亡惨重,不得已只好退出益州界。”她用力踩了下去,“李吉光,没想到从那天晚上朕让你看沙盘开始,你就给朕排了这么大一出戏。”
吉光的右手传来蚀骨一般的痛意,她强忍道:“您是不是太高看我了?”
额兰憾青全然不解恨,吉光的手彻底断了,她才满意地看着吉光痛苦的神情,低头挑起她的下巴:“李吉光,别和我耍花招,否则我会让你比死还难受。”
说罢,额兰憾青冷笑一声转身离去,离去之前还同暗卫道:“去找些东西来给她包扎一下,她还得再活一段时间。”
吉光小心翼翼地握着自己的右手,试探地活动了一下指节,剧烈的疼痛让她无意识地落下了眼泪。
但她只是擦了擦便站起身来,仔细观察了四下,对着帐外轻声唤道:“细娘,细娘。”
片刻之后,细娘的身影轻轻落在她面前,二人隔着军帐的缝隙说话。
细娘颤抖着嗓音道:“主子您受苦了,她身边跟着的暗卫太多,我若出手,怕是连主子都保不住。”
“你做得很对。”吉光安慰道:“我要你立刻去一趟苍梧关,告诉魏迟一定要据守关隘,无论听到什么消息都不要出关。哪怕是为了我。”
“主子……我不能离开您。这里的防守太严,奴婢怕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要你送这条口信,关系到许多人的安危,并非只是我的。”吉光耐心地劝道:“暗卫马上就要回来了,你快去,快去!”
隔着薄薄军帐,吉光听见另外一边传来一声啜泣。她愣了片刻,接着温声道:“一直以来都是你在保护我,就让我也保护你一次。”
说罢,吉光听见门口传来的响动,便主动走上前去。
只见那暗卫手里捧着药瓶,吉光忽然从发间拔下簪子抵在自己颈间,她微笑地看着惊慌失措的暗卫:“你的主人方才说过,要我再多活一段时日,对吗?”
暗卫不语,身体细微地前进着,似是在寻找时机上前夺下她的簪子。
“你的动作再快也不会有我快。”吉光往后退了半步,“我知道你们的暗卫之间有联络的方式,把他们全都召集到此地,立刻。”
暗卫迟疑了片刻,吉光的簪子便已刺入肌肤,渗出血迹来。
他的步伐立刻便顿住,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半晌之后,缓缓从怀中掏出一支骨笛,吹出一阵诡异的曲调。
那曲调穿透过军帐,徘徊在营中的每个角落,一个个影子如鬼魅一般朝着吉光的营帐飞身而来。
额兰憾青听到笛声惊诧无比,她起身往帐外去看,谁知忽见她的影卫们皆如着魔一般往吉光的方向去了。
这骨笛是额兰憾青特意用来控制暗卫的工具,这些饱受摧残养大的暗卫听到笛声便会无条件遵从声音的指引,故而她几乎不轻易使用。
额兰憾青怒道:“是谁在吹笛!”
话音刚落,忽听耳边一阵风声传来,有士兵大喊警示:“有人闯营!有人闯营!”
额兰憾青立即去看,便见一个女子跨在一匹黝黑发亮的战马上,无视所有阻碍,径直冲向营外。
“立刻去追!”
额兰憾青捏了一把冷汗,她第一次对吉光产生了强烈的恐惧。如今看似她拿捏着李吉光的性命,但她一直都像一条潜藏在额兰憾青身边的毒蛇,无论如何也无法猜透。
但没有了暗卫控制的军营就仿佛无人之境,细娘轻巧地驾驭着战马奔出南越大营。
她身体轻巧,比男人更加擅长马上作战,战马在她的驾驭之下跑得飞快,只消片刻便将南越士兵遥遥甩在身后,扬长而去。
额兰憾青坐在帅帐里,眼睛淬了毒一般瞪视着被押着的吉光,冷声道:“派人去苍梧关给魏迟送信,告诉他,倘若三日之内他没有赶到此地,我便杀了李吉光。”
信使得令之后立刻离去,额兰憾青走上前抓住吉光的长发,凑到她耳边道:“我们来打个赌。猜猜看,究竟是魏迟看着你死去,还是你看着魏迟死去?”
“陛下,”吉光看着她,“我赌我们都不会死。”
消息传至苍梧关时,魏迟已经数次击退了南越军,如今正在休战。
听闻额兰憾青派遣信使送来的消息之后,身居高位的魏迟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然后笃定道:“回去告诉南越王殿下,我定会如期赴约。”
众人一片哗然,所有主将都纷纷聚拢过来,劝道:“魏将军,这明显就是南越人的陷阱。”
魏迟并不理会,而是摆了摆手示意信使:“你可以走了。”
说罢,他忽然站起身来望着帐外:“诸位,即便知道前面是陷阱,我也一定要去。放心,我绝不会用苍梧关涉险,我只会带一支精锐随我前往。”
“将军!”
“魏大人!”
“不必再劝。”魏迟的视线落在众人身上,“这天下,唯有一人是我绝不能失去的,那便是吾妻。诸位,请放行。”
众人不再作声,只是叹息着散去,开始着手为魏迟的亲兵准备粮草利器。
十月二十九,魏迟自苍梧关而出,径直南下,走过已被南越占领的交州失地,一路行至额兰憾青主营所在的越城岭。
南越主营驻扎在山上,居高临下,左右二营占据两座山头,唯独一条长而狭窄的沟壑纵横其间。
魏迟要去主营,势必要经过这道长且深的裂谷。
身边的亲兵停下脚步,劝阻道:“大人,前路多半有埋伏。”
“额兰憾青放着大好的地形,势必会埋伏于我。”魏迟抬头直视着前方,“你们留在此地,我一个人去。”
“大人……”
“依命行事。”
魏迟身后的亲兵并没有听从他的指挥,而是从容道:“大人,既然已经在生死关头,就容在下最后抗命一次吧。”
说罢,他提马上前,主动走入裂谷,为魏迟探路。
魏迟一愣,接着叹了一声,紧跟着亲兵进入裂谷。
时值正午,裂谷当中却被遮蔽得一丝光芒也不曾有,唯独头顶一线灿然明亮。
“倘若不是中了埋伏,今日也算是艳阳高照的好天。”魏迟淡淡一笑。
话音刚落,便见山谷塌下阵阵灰尘,大地剧烈震颤起来,属于南越的军号奏响,峡谷两侧忽然出现了许多手持弓弩的南越士兵,将他们团团围住。
魏迟凝神提气,遥遥望见峡谷上方华盖之下,额兰憾青穿着帝袍出现,她的身边立着一个纤细的身影,正在朝他大喊着什么,魏迟听不大清楚,但也猜得到是要他快逃。
魏迟忽然笑了,他抬头无比贪恋地看着那个身影,大声道:“我来了,别怕。”
站在山上的吉光愣愣看着裂谷当中孑然佇立的身影,眼眶越来越模糊。
额兰憾青拧眉看着他们,一时不知想起了什么,发笑道:“李吉光,这天下的傻子看来不止你一个。也好,朕就勉为其难,让你们两个一起到地下作伴。”
说罢,她轻轻扬起手下令万箭齐发。
而魏迟早有准备,亲兵们纷纷拿出铁盾凑在一起,勉强挡住了攻势。
额兰憾青似是觉得有趣,忽然又下令停下,她低头看了看裂谷,又抬头问道:“你说,弓箭若是不管用,是用火烧还是用水淹?”
吉光抿着唇恨恨地看着她,却忽然听见峡谷中魏迟的声音忽然悠悠传来:“南越王殿下,您有什么后招尽管放手一搏,因为——”他脸上露出笑容,“我并非孑然一身。”
额兰憾青一愣,裂谷对面的西大营忽然传来一阵巨响,滚滚尘烟扶摇而上,西大营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哭嚎和号角声此起彼伏——
“敌军奇袭,敌军奇袭!”
浓烟之中,吉光勉强辨认出远处奔袭而来青、金二色军旗,分别写着“李”、“谢”。那是陇西李氏的族徽,以及……皇族军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