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乐双手撑着衣服挡在头上,正抬眼看细密雨丝,裴习彦一个紧刹车…马,他差点掉下去。
“怎么了?”秦乐头顶衣服,手抓车板,紧张地环顾四周。
“有个小孩。”裴习彦急急说完,跳下车,往前大步走去。
秦乐这才看到另一边草丛里趴着一个小孩,他跑过去,裴习彦正好把小孩抱起来。
是个小男孩,脸上有几道树枝刮伤的痕迹。
“没摔伤吧?”秦乐用衣服遮在小孩头上挡雨。
小男孩摇摇头,挣扎着要下去,嘴里喊着“我没摔伤”。
裴习彦刚把他放到地上,小男孩就挣开他的手跑走了。
“应该没事吧?”秦乐问裴习彦。
“扑在草地上,没事。”裴习彦转身回去坐上车,“应该是前面村里的小孩,我们也过去吧。”
裴习彦驾马往前追那个小孩,只是拐了个弯,他就不见了。
“那小孩呢?”
“跑进林子了。”
“还挺谨慎。”
“世道不算太平,父母都会叫孩子提防陌生人。”
“哪个时代都一样,总有些坏人,怎么抓都抓不完。”
秦乐摸了一下衣服,全湿了。昨晚夜色那么好,他还以为今天是晴天,没想到一大早就下雨了。
又拐了几个弯,村庄出现了。他看着隐在雨雾中的村子,眼里亮起喜悦,“到了到了。”
裴习彦在一户大开着门的人家前勒住马,和秦乐一起下了记道车,站在门口问有没有人。
屋子里走出一个比他们大一点的男子,赶紧招呼他们进门避雨。
秦乐跟着裴习彦行礼道谢后才进门,然后站在门边擦脸,那男子让他们坐下歇会,说去给他们煮点姜汤。裴习彦再次道谢,等男子进去后,脱了蓑衣往外抖水。
秦乐也抖着衣服站在门边看雨。
雨在他们进门前一刻变大,他不禁感叹两人运气不错,又想起路上那小孩。
想什么来什么。
只一会,雨中就跑出个小男孩,站在雨里一脸防备看着他们。
“你们怎么在我家?”小男孩大声问。
“你家?我们是来避雨的,你爸……阿翁让我们进来的,你也快进来啊。”秦乐说着就要出去拉他进门,可小孩好像不信,后退了几步。
雨越来越大,小孩全身都湿透了,秦乐看他这样警惕,不敢上前退了回去,无奈看向裴习彦。
裴习彦让他先跟小孩说话,自己去屋里叫人。男子听到声音,走出来问什么事,裴习彦指向门口,一个影子从他身边冲出来,扑到男子身上。
“阿父,妹妹醒了吗,我也摘了果子回来。”小男孩举着手摊开,手里是几个刺泡果,有两个挤着了,汁水和着雨染红了他的手。
“还没醒,你什么时候跑出去的,看看这一身湿的,快去换衣服。”男子从他手里拿过果子,推他进去换衣服。
小男孩不情不愿地进去了,还回头看了裴习彦和秦乐两眼,脸上的警惕变成了好奇。
“见笑见笑,稚子顽皮,昨日把我带回来的野果全吃了,他妹妹睡醒后,还特意去炫耀一番,害得我们哄了半夜。”男子语气里满是对小孩的喜爱,丝毫不见责怪。
“两位郎君再坐会,这雨一时半会怕是停不了。”男子往外看了一眼,大雨倾盆,“姜汤快好了,我去端来。”
裴习彦叫住男子,指着墙上的斗笠,“可否借斗笠一用。”
男子把斗笠拿下来递给他,“自然,郎君还要出去?”
“给马儿戴上避雨。”裴习彦把自己的斗笠拿下来,把借来的戴上,拿着东西出去了。
男子进去后,秦乐回到门边探头往外看,雨水带着初春凉意扑了他一脸,他赶紧缩回脑袋用袖子擦脸擦头发。
过了一会,裴习彦匆匆进屋,衣摆往下滴水,他取下斗笠甩干挂回墙上,和秦乐一起靠着门看雨。
雨越下越大,天色阴沉,一声春雷乍响,惊得秦乐心里一跳。
“今天是惊蛰吗?这么大的雷。”秦乐捂着心口问。
“惊蛰已过,再过几日便是春分。”裴习彦把秦乐往里拉了点,“进来点。”
“哦,我还挺喜欢惊蛰的,感觉名字很生动。”
“我不喜欢。”
“每个人想法不一样。”
男子端着两碗姜汤出来,放在桌上,秦乐和裴习彦拱手道谢,端起姜汤慢慢喝着。换了衣服的小男孩也捧着一碗姜汤坐在桌前,和他们一起吹凉,埋头喝着。
大家喝得鼻尖冒汗,秦乐浑身都暖和了,喝完最后一口,长舒一口气,跟小男孩对上眼。
“你也喝完了啊?”秦乐逗他,“等会是不是要找你妹妹炫耀一下啊?”
“这个没用,她不喜欢姜的味道。”小男孩舔舔嘴角,好奇打量他,“你的头发呢,也是不听话被你阿父剪了吗?”
“是啊,你也被剪过吗?”
“没有,是豆豆总喜欢把苍耳放在头上,给他拿下来还总哭,他阿父气得直接把他头发剪了。”
“那豆豆的头发也跟我一样短吗?”
“比你长,剪了好久了。”
小男孩用手比划长度,秦乐也摸了下头发,有点好奇以后长发的样子。
一旁的裴习彦看着他的头发,突然发出疑问,“秦兄的头发,似乎长长了不少。”
“嗯?这才几天,就长长了?”秦乐不可置信地看他,“头发长不了这么快的。”
“我记得当日你的头发,似乎没盖住额头。”裴习彦虚挡着秦乐的额头,“现在快要到眉毛了。”
“有吗?”秦乐抬眼看自己的额头,被他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他的头发一直剪得比较短,现在摸起来都快成平刘海了。
裴习彦带着疑问盯着秦乐,秦乐一开始想忽略他,可是那眼神太明显,没法忽视。他忍不住对裴习彦说:“别琢磨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会长得这么快。”
裴习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很不礼貌,赶紧道歉,“一时出神,秦兄见谅。”
“没事,长得快也好。”秦乐发现小男孩在看他,冲他伸出手,“我们玩游戏怎么样?”
“什么游戏啊?”小孩一下来了精神,坐得笔直。
“你把手放在我手上,然后我反手打你,看你反应快不快,会不会被我打到。”
“好!”
小孩把手放在秦乐手心,秦乐作势抽手,小孩一下就把手缩回去了。
“没打呢,我就动一下。”
“好吧。”
小孩又把手放上去,秦乐一有动作就收回,两人玩得不亦乐乎。小孩父亲端着馒头出来看到这一幕,脸上带笑,把馒头放在桌上,让他们先吃点东西。
大家也都饿了,纷纷去拿馒头,秦乐也拿了一个,咬了一口就不想吃了。
太饱了。
今天还什么都没吃,昨天也只是早上吃了一个馒头,不可能还没消化。
秦乐低头盯着馒头出神,反复思索为什么不饿。
小孩看他拿着馒头不吃,问他是不是不好吃,秦乐摇头,说在想雨什么时候停,然后大口吃了馒头。
裴习彦这才想起来秦乐从昨天到今天只吃了一个馒头,更疑惑了。
“两位郎君这是从哪来啊?”男子与他们攀谈起来。
“昨日在驿亭听说这里面有瀑布,有缘人才得见,就进来碰碰运气。”裴习彦答。
“那郎君可见到了?”
“运气还算不错,见到了。”
“看来两位郎君是有缘人了,我也找过不少次,但都无缘得见,不知那瀑布是何景象?”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秦乐突然出声,说了一句诗。身边的裴习彦转头看他,那眼神仿佛在问“你又想起一件小事了”?
“当真?”男子激动起来,看向秦乐的眼里满是羡慕。
那小男孩捧着馒头,一脸崇拜地看着他。
“倒也不是三千尺,只是夸张了一点。”秦乐咬了口馒头,忽略裴习彦的目光,有点后悔自己干嘛要说话。他只是刚好想到了这句诗,就拿来用了,没想到他们的反应这么大。
“郎君才学过人,诗作得极好。”男子夸赞他。
“误会误会,这是我们村才子所作,我只是引用而已。”
“那郎君家乡定是人才辈出之地。”
秦乐心想,祖国古今人才数不胜数,当然是人才辈出之地,故坦然承认。
男子拿出纸笔想让他把诗写下来,好让村里人也读一读。
这要求自然不好拒绝,只是秦乐字写得不好,于是他向裴习彦投去求助的目光。
裴习彦瞬间懂了,恭敬道:“秦兄请。”
秦乐无语,并有点尴尬,他在心里吐槽裴习彦看不懂眼神,对男子说:“我字写得不好,要不我念你写吧。”
男子也尴尬笑道:“我只识得几个字,写字不行。”
于是大家的目光都落在裴习彦身上。
然而,秦乐没想到裴习彦居然说自己不会写字,还让他不要谦虚,这下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歪歪扭扭的四句诗出现在纸上,裴习彦看秦乐的眼神里充满困惑,看来才子之乡也不全是才子。
男子不太懂字,只高兴拿着纸,一字一字教小男孩读诗。
门外雨声渐小,门内读诗声渐大,裴习彦和秦乐起身告辞,想趁这会赶路。
男子想留他们吃午饭,可也怕耽误了他们的行程,包了四个馒头送给他们,带着小男孩在门口目送马车离去。
小男孩回到桌前,继续读诗,男子让他待在家里别乱跑,自己再去摘点果子回来。
“咦?”男子去拿斗笠时一串铜钱掉在地上,“我什么时候在里面放钱了?”
穿着蓑衣斗笠的裴习彦认真赶马,秦乐还是撑着衣服挡雨。
暴雨过后的路泥泞难行,他们的速度很慢。山路上的一切都蒙上白雾,朦胧中他们经过了观音庙那个路碑。
秦乐又想到了尼姑说的话,但没多纠结,只想着既然是如愿,那应该算是好事吧。
一路空气湿润,他们走出小路终于回到大路,裴习彦往来时驿亭方向过去,秦乐问他是不是走错了,裴习彦说带他去喝水。
秦乐摇摇葫芦,“没喝完呢,下了这么大雨,我不怎么渴。”
“那就继续赶路了。”裴习彦说。
“嗯,走吧,不过可能有点不太好记录,纸会弄湿。”秦乐衣服沾湿了,不好写字。
“写在竹片上吧。”裴习彦给了他一把竹片,就是秦乐之前在他车旁看到的那些。
“这些竹片也是用来记录的吗?”
“原是用来计里数的,驾车不方便写字,就数竹片。”
“这样啊,看来我还是帮上忙了的。”
“自然。”
秦乐随意哼着曲子,翻出之前记录的纸,折成一个小正方形,只露出方向标,然后开始工作。
为了防止后面突然下大雨,裴习彦在下一个驿亭那买了一套蓑衣斗笠,让秦乐喝点水把葫芦装满,自己则问过秦乐不饿后吃完了馒头,喝了两杯热茶又出发了。
一路不停,他们在天色暗下来,并且有隐隐雷声时到了一处村庄,村碑上写着仙竹村。
裴习彦怕下大雨,就近在村口找了一户人家借宿。
屋里是一对老夫妻,人很和蔼,正好他们在吃饭,就给了他们一人一碗热乎乎的韭菜饭。
秦乐还是不饿,他拉着裴习彦的衣袖说自己路上吃了馒头,分了大半碗饭给他,自己数米粒一样慢吞吞地吃了一小碗。
饭后,两位老人给他们准备了床铺和热水,叮嘱他们早点休息。
秦乐和裴习彦淋了大半天的雨,擦洗后才舒服地躺下睡觉。
两人躺在床上盖着被子,裴习彦问秦乐怎么一整天都不吃东西,秦乐说自己胃口小,一天只需要吃一个馒头。
裴习彦默默安慰自己,借着翻身往床外侧挪了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