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定程序 第1章 第 1 章

雨一直下：“你搬完家啦？”

季玎用手机的一角戳了下“24”，把新买的拖把大头朝下，抵在鞋面上，他嫌电梯地面不干净。

显示屏中“-2”顶上的箭头开始闪烁。

让进步发生：“还没，东西都搬的差不多了，但得周五才正式住。”

雨一直下：“我叔找人算的？我应该能赶回来，给你买了乔迁礼，等着哭吧你。”

语音播放结束，季玎刚准备按下语音键继续回复于毅，便听到电梯发出了“叮”的一声。

有人要上来。

季玎抬头，1楼。

电梯门缓慢滑开，季玎稍稍向后退了退，门外是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左腿架着，不染一尘的鞋底笔直地冲着季玎，像坦克上的炮筒，时刻准备开火。但季玎还是英勇地、无畏地，迎着臆想中的炮火，向前挪了下，并微微躬身，按住了开门键。

对方看到季玎似乎也愣了下，紧接着便操纵着轮椅，把刚刚探进轿厢的“炮筒”收了回去。然后，轮椅在光洁的瓷砖上逆时针旋转了180°，连带着架起的那条左腿都在空中划过了一道半弧后，以倒车入库的方式，赶在电梯报警声响起前，进入了电梯。

季玎在“对方刚刚向您撤回了一炮”、“虽然我不懂芭蕾但我觉得你脚尖绷得不够”、“我科目二要是有这水平教练都要夸我是天才”以及“这是我邻居吗”的纷乱思绪中，选择了逐一和于毅吐槽。

让进步发生：天啊

让进步发生：你知道吗

雨一直下：“我不知道。”

季玎反手就是转文字。

让进步发生：我碰到我邻居了

雨一直下：“哦？在小区里遇见邻居难道是什么很小众的事吗？”

让进步发生：坐着轮椅

雨一直下：“so sad。”

让进步发生：表演了一段芭蕾

雨一直下：“amazing！”

季玎把拖把的塑料感环在臂弯处，手指翻飞，恨不得在手机屏幕上弹奏一曲《野蜂飞舞》。

雨一直下：“炮筒哥还挺贴心。”

让进步发生：爱卿何出此言

雨一直下：“难道你想和他面对面？他倒车入库只尴尬自己，向你开炮你俩一起尴尬好吗。让我们对炮筒哥说，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四季。”

季玎抬头瞄了眼，发现对方的左脚几乎贴在了电梯门上。

确实贴心。

让进步发生：他有两个发旋儿诶

雨一直下：ber，哥们儿你…

“24楼到了，请注意脚下安全。”温柔的机械播报声响起，“24F”的标志也逐渐显现。

季玎从17楼就开始犹豫是否要上前帮忙了，对方年纪不大，可能并不希望别人帮忙，毕竟帮忙就意味着要产生对话，有些年轻人会觉得应对这些不必需的交流很累。可我们是邻居啊，还是邻居等级中最高的那一种——隔壁邻居，不意思一下实在有些奇怪。

就这样犹豫着，犹豫着，24楼到了，邻居的“脚步”远了。

电梯门过了等待时效，开始逐渐向左靠拢，准备抓壮“玎”。

人呢？！

我那么大一个邻居和他的座驾呢？！

季玎匆忙挤出电梯，套在拖布上的包装袋也随着他的动作哗啦作响。

邻居此时已经打开了家里的大门，黄昏的浅橙透过阳台的玻璃打在了精装修自带的灰色瓷砖上，氤氲出一点暖意。

季玎觉得这个画面很美，但这要是他爹看见了，得跳起来大喊，好一个穿堂煞，开发商竟歹毒如斯！

大概是为了方便轮椅行动，大门的门槛内外都放置了等宽的便携式无障碍坡道，这东西季玎在辖区内的一位瘫痪的爷爷家里看到过，很方便，但根据材质价格不一，老人家里那个是塑胶的，邻居的是金属的。

季玎自然地走到自家门前，把拖把倚在墙边，他们这个单元一层只有两户，两户大门的位置呈90°，挨得挺近。当初看完房，季玎还和于毅吐槽，这俩住户只能有且只有一个胖子，不然同时出门肚子都得撞一块去，然后再各自被反弹进屋里，一天天的也不用上班了，净在家门口玩弹弹乐了。

不过现在倒给了季玎方便，他瞥见邻居调整好了轮椅的位置，双手也离开了手轮圈的范围，凭空抓握了一下。

说时迟，那时快。

季玎立马回身，握住轮椅的把手，一个使力，把邻居一把推进了他家里，并在其发出声音前迅速关上了大门。

整个过程用时不到3秒，一气呵成，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我可真是个天才，既没说话，又帮上了忙，这么难的问题都让我解决了。

嘿嘿。

季玎美滋滋地用指纹解锁自家大门，拿上拖把，晃晃悠悠进了门。

而隔壁2402的程序则在茫然地滑行了2米后，略带无奈地按下了轮椅的手刹。

然后低低地笑了出来。

真是个人才。

季玎最近这段时间都在他爸妈家住，晚上吃饭的时候，在餐桌上说起了这事，逗得季芸咯咯地笑。

倒插门30余年仍时刻谨守初心的李成一看，好小子，有本事，当赏！

于是，季玎一拂袖，动作潇洒地打开微信，接收了来自成事在人的5000元巨款转账。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季玎恨不得立刻辞职，以后在家给他妈当全职搞笑男。这不比他半夜被辖区内的老大爷咣咣敲门，只是因为大爷突然想起来他还有个出了五服、关系远到可以类比季玎和□□的未婚外孙女，和季玎作配将将好。

当然，大爷敲的不是他爸妈家的门，是季玎两年前刚工作的时候，在单位附近租的房子的门。

他还记得和中介签合同那天，他姐季瑶站在破落的水泥台阶上，视线堪堪与季玎平齐，但气势上却像是高高在上的女王，居高临下地说了句，你会后悔的。

季玎不屑，当场呛道，我季玎这辈子做了就不会后悔。

搬回爸妈家的当天，季玎大包小提地刚进屋，就对上了沙发上季瑶的视线。对方上下扫视了一番，接着开口，“呦，后悔哥。”

其实一开始季玎真没后悔，他租的房子离他上班的地儿是真的近，步行只需五分钟，他的通勤时间一般都消耗在等单位那架年纪估计比他爹还大的电梯上了。直到省里下通知，要严查普通住宅违规商用，文件层层下达之前，分到季玎他们办公室的任务就是在领导来之前，先摸排一遍，该补得补，该撤得撤。

于是，季玎就开始跟着同办公室的姐姐们走街串巷。

这一走不要紧，走了个脸熟，辖区内的大爷大妈们好久没见过这么清秀这么年轻还有编制的小伙了，纷纷当起了红娘。

一传十，十传百，“咱们街道办来了个帅小伙”就传到了季玎对门的王大爷耳朵里。

王大爷当场振臂一呼，小季就住我对门！兄弟们，跟上我，一起冲，不要放过这个单身小季！

就这么又一传十，十传百，几乎所有辖区内所有的大爷大妈都知道了。

这邻里关系一下子就拉近了，季玎也开启“夜间服务”模式了。

一开始还只是在季玎下班的时候蹲守在他家门口，拉着他的手，给他看各种男孩女孩的照片、资料，有些照片甚至都盘包浆了，季玎逐一婉言拒绝了。

红娘大队失手了，家政服务大队立马顶上。

从门口蹲守演变成在楼底下喊季玎，服务种类包括但不限于“关于桃李社区1栋2单元401室赵大爷oppo手机app下载与注册的请示”、“关于桃李社区孙姓居民家中下水道水管维修及养护的若干问题”，甚至大爷们打牌三缺一都会在楼下吆喝一句“小季啊，就等你了”。

三个月后，季玎肉眼可见得枯萎了。

同办公室的张姐摸着季玎的脸，说：“季啊，这也不是办法啊，你看起来比我生孩子的时候还憔悴呀。”

最后还是李成拍得板，买房子！

季玎运气真的不错，他爹虽然跳脱，但好在听他妈的话，他姐，他姐也是个姐姐，学生时代没费什么辛苦，踏入社会后遇到的领导和同事也都算得上和气。现在要买房了，又赶上了政府回迁早先的机关宿舍，拿出了一部分房源做人才公寓，只要符合条件，每平能打75折。

不过就算是这样，季玎也拿不出首付。作为一个月光族，不倒欠钱就已经耗尽他所有的力气和手段。所以只能腆着脸问季瑶要。毕竟家里的财政大权早在四五年前，在两位异姓男性的见证下，完成了权力更替。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季玎开着他姐淘汰下来的宝马小mini，带着证明材料和装有巨款的银行卡，来到售楼处，坚定地成为了一个“房奴”。

季玎的工作大部分时间不算很忙，但根本离不开他那一亩三分地。除非外勤，不然屁股就和长在了椅子上似的。

于毅经常调侃他“无情铁腚”，说要不你直接叫季腚吧，腚和裆挨得还挺近，你不是说咱爸当时打算叫咱姐季玎，叫你季珰吗，这不正好表达你的思乡之情。

季玎不想再回忆关于他姐上小学后有了文化，觉得季玎听起来像鸡丁，可她又舍不得这个用了七八年的名字，所以大方地把它赐给了刚出生不久的弟弟这一系列为了改名字大闹季李两家，以至于现在两家亲戚提起季瑶来都是一叹气三摇头的无厘头抓马大剧。

总之，他现在是季氏家族唯一all玎。

也总之，装修的时候他没办法时时刻刻盯着，退休了的李成也只想陪着季芸到处吃吃喝喝，季瑶就更不用说了，用别人能解决的事绝不自己上。因此玉手一挥，从公司里调了个会来事儿的伙计帮忙监工。

监工的小伙子姓孙，季玎见过，手脚麻利，说话挑不出一点错处，对装修的事情特别上心，有时候弄得季玎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直到三个月的装修期结束，季玎还在爸妈家住着等新家散味，某个周六，听到他姐和他妈在客厅聊天，说工资照发的，还额外给了小孙两万块钱，算是补偿。

季玎当时就要给他姐转账，结果一看余额，立马决定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他对季瑶可以说是言听计从，指哪打哪。

不过季瑶并没有感受到他的良苦用心，只道是今年的季玎格外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