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呼啸,砂石蒙目。
戴着挡风帽和护目镜的二人走上一座沙峰,眺望低矮处那些已经被沙土半掩埋的废墟,其中离二人最近的那栋圆顶建筑已经半塌陷变成了一座沙窝,以防进一步的塌陷已经架起了定点钢锚,而在那些钢缆旁边也可以看到好几个衣装风格截然不同的家伙围站在那里。
“那边。”
一只兽爪从披风下伸出来指定了一个方向,另一个人稍微点了点头,随后便跟着对方朝着那个方向前进。
走了一阵后两人的背后突然随风传来了激烈的争执声,走在后面的人回头望去,才发现刚才看到过的几个家伙已经缠斗在了一起,看样子是为什么东西而大打出手。
跟在后面的家伙看了一会后,下意识想走过去做些什么,却被另一个人拉住了。
“然允浩,别忘了我们在什么地方。”
走在前面的带路人抬起头,露出了一张金色的狐狸脸,这句话让对方的动作一下子刹住了,最后伴随着那条露出来的尾巴不甘心地拍了两下沙地,男人选择了回头。
“真是讨厌的感觉。”然允浩如此嘟囔了一句,而诺启升只是默默瞥了然允浩一眼,什么也没说继续朝风沙吹来的方向行进,在穿过了一条半边已经被掩埋的石柱连廊后视野开始慢慢趋于狭隘,伴随着愈发狂躁的风沙两人行进的速度不减反增,看样子在这种极端条件下的行进对于他们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很快,朦胧的黄黑色中出现了截然不同的点点亮色,两人再次加快脚步,终于来到了一处远离风口的聚集地:说是如此,但其实肉眼可见的建筑物不过三三两两几间靠红土砌起来的房子,更多的其实是各式各样的帐篷落在各处,几乎每一个帐篷前都盘腿坐着一个蒙面人,有的端着个写着当地文字的牌子朝二人挥舞着,还有的人直接找了块布铺在沙地上并摆上了各种奇形怪状的物件,显然是在等着和人做生意。
诺启升和然允浩完全没多看这些人一眼,快步走到此处最大的那间红土屋子前推门进去,这里面显然是一个酒馆的布置,但完全没有那种尽显人烟气的氛围,三三两两的人低头坐在分散的位置上小声进行着让人不安的低声交流,然允浩和诺启升慢慢解开挡风帽,环视一圈后然允浩率先“嘁”了一声。
“那个家伙怎么回事啊,不应该尽地主之谊先在这里等我们吗?为什么是我们先到了?”
诺启升倒是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拉开靠近门口圆桌边的一张木椅,伴随着脆弱不堪的嘎吱声坐了下去,伸爪在桌子上抹了一下后看着爪尖的灰尘,不易察觉地翻了个白眼。
这时一个全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矮个子从柜台后面慢慢以类似于蠕动的形式来到了诺启升面前。
“需要什么吗?”
见诺启升摆了摆手,他便转向了然允浩,然允浩拉过一张椅子在诺启升旁边坐下的同时开口问道:“有什么特色吗?”
“有水。”
然允浩看向那个矮个子,他围巾下那双圆滚滚的黄色眼眸也毫不避讳地回看向然允浩。
“水是特色吗?”“是的。”
然允浩伸手扶额,而那双圆滚滚的眼睛依然直直盯着他,俨然一副“既然你问了那是不是应该买一杯呢”的态度,最后然允浩被他盯得败下阵来伸出了一根爪子:“那来一杯水。”
“好的。”
几乎没有任何迟疑,两只触手从其衣物下伸了出来,其中一只将一个不知道从哪变出来的脏兮兮玻璃杯放在了然允浩面前并伸进杯内抹了一圈,另一只拿着一个同样脏兮兮的铜壶将升腾着热气的白开水倒进了杯中,在杯子接近五分满时便收手缩了回去。
“您的水,慢用。”
矮个子第一次眨了眨眼,然后又想之前那样慢腾腾地蠕回了柜台后面,然允浩听着柜台后面传出的叮叮当当的动静,脸色有些发白地看着这杯气泡密度明显有些夸张的“水”,毫不犹豫地将它推向了诺启升:“你要喝么?”
“你果然是在第七必层把嘴养叼了。”虽然是这么说,但他依旧选择把那杯水推了回去,“要喝你自己喝,我可什么都没点。”
然允浩看着那杯水,脸色越来越难看,用只有诺启升可以听见的声音嘟囔道:“到底为什么是我们两个来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和那个家伙一起做这个该死的任务?”
“说句实话,以你在第七必层不按规章办事的做法和上次开会时那恶劣的态度,这次任务没有只要求我们两个来已经很好了。”
然允浩有些惊讶的看着诺启升:“你居然可以在说这段话时完全不带上自己可真是我完全没想到的。”
“和我可没有关系。”诺启升移开了视线,“我只是对你疏于管理,监督不当,事情可都是你惹出来的,而且我也又在认真反省了。”
然允浩刚准备反驳,却突然感受到什么扭过头,看到一个披着黑袍的身影站起身走向了二人,在离然允浩还有两步距离的位置止住了脚步,很快一股奇特的熏香味窜入了然允浩的鼻中,这种异常浓郁的味道让身为兽族嗅觉异常灵敏的他感到恶心,也让他可以清楚闻到香味之下掩盖的腐臭味。
然允浩强忍不适抬起头,知道诺启升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此时已经默默扣紧了手臂上的机关便尽可能面无表情地开口:“有什么事吗?”
“两位是第一次来到这片福地吗?我们神圣的——”
“不是。”“并不。”
然允浩和诺启升几乎是同时开口打断了对方直率的发言,那个人的声音特别奇怪,像是在嗓子眼堵了什么东西后尽可能压着声音说话,在然允浩听起来属于是非常欠揍的那类声线。
可对方全然不在意自己的话被二人打断,在发出一阵类似飞虫振翅般的怪异笑声后继续道:“原来如此,真是抱歉,那既然如此,两位有没有听说过腐生教啊?”
两人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
“若你心怀信仰,便定要前往这处福地。”
以上,出自《塞涅林维的必层历险记事簿》第四章引言。
第四必层,寂墟。
在被现在称为“旧世代”的古老岁月,先民们终于互相联通必层,在那将二十六个点尝试画成一条直线的年代外来者第一次踏足了寂墟的土地,而在那时人们看到的只有那似乎永远蒙着一层雾霾看不到任何天体的天空和被漫天黄土吞没的文明遗迹,除了呼啸的狂风,没有任何额外的声音;除了灰色和着黄白色的断壁残垣,没有任何额外的色彩。
这个必层一个生物都没有——人类,异族,动物什么都没有。
根据可获得的情报和信息可以看出,以前的寂墟和第七必层(独世)有诸多共通之处,除了第四必层的陆地占比量接近九成以外二者在地貌和气候等方面都十分类似,而且其中的建筑风格也和第七必层十八世纪的欧式风格相近。
但是时至今日,还没有人在第四必层找到哪怕一位原住民——这里到处都保留着智慧生命生活过的痕迹,但这样的痕迹似乎都在数百年前的某一天戛然而止了——根据在各处找到的线索可以判断,似乎在某一个平静的午后,这个必层的所有生物失去了存在的痕迹,徒留无尽的沉寂。
而这一切,也是先民们为这个世界取名“寂墟”的缘由。
虽说如此,但是留在第四必层有价值的东西并不少,在第四必层的大大小小的各类废墟中保留有各式各样的物件,其中一些被视为“异常”被收容馆进行保管和看护,而依然还有大量无害的史书和古籍流出并被解读,而在这其中最为古老且最为完整的便是《神宣古典》和《法策注》两册草书。
而也是从翻译出这两本书开始,人们才意识到这样一个个不同的世界被称为“必层”,而这样的必层有足足二十六个,而二十六个必层又被总称为“观测池”,而在观测池之外便是“神居”......等等。
而结合残留的壁画和各类艺术媒介,人们意识到第四必层的先民们很早就发现了关于世界的真相,而且他们的发展水平也远超人们的想象,这些先民遗留的一些发明即使放在现在也是难以理解运作原理的存在,而在《法策注》中这些先民也将他们所居住的第四必层称作“毗邻神明之地”。
但关于寂墟那些原住民的历史和他们消失的真相,至今也埋没在那黄土的废墟之下,再加上这里所蕴含的气即使在所有必层中都属于名列前茅的存在,这些综合因素导致第四必层吸引了相当之多的考古学家和神学者,很快这些人也因为不同的假说和信仰形式分别抱团,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团体和教会,但这些团体研究的对象永远绕不开一个字——
“神”
而这个字,也是督察会这个必层管理性组织最避讳处理的问题。
******
很显然,眼前这个腐生教的教众应该也有着属于自己一套对于“神”的理解,然允浩摆了摆手很冷淡地回答了对方的问题:“没听说过。”
“这样啊,那两位对我们的教义——”
“没有兴趣。”诺启升第一次抬起头,那一直像是没睡醒眯起来的双眼正圆瞪向那位不请自来的客人,“你回去吧,我们对你的教会不感兴趣。”
来者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然允浩刚想说这家伙是不是被诺启升的气势震慑到,便见黑袍下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然后一只手臂伸了出来,两人在看到那条手臂后表情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很显然也是属于兽族的手臂,但其上的毛发已经所剩无几,只剩下好几处严重腐蚀的焦黑发臭伤口,然允浩甚至可以看到那如淤泥般的黑色之中若隐若现的一点骨白,手腕处也是密密麻麻的伤口,其中一些看起来似乎是刚刚痊愈便又被人狠狠扯开,让人实在不忍久视。
“两位,我是见你们都和我是同族才如此惺惺相惜,腐生教会拯救每一个迷途的旅人,只要献上些许微不足道的疼痛,我们便可通往那神圣的路,所以请和我——”
“他们可是督察会的人哦,你传销找错对象了,小子。”
酒馆的门再度被推开,一个和这里所有人都格格不入的家伙“滑”了进来,冷冷扫了三人一眼后看向那个说着说着便激动起来的黑袍人:“顺带一提,我也是哦——腐生教是吧,需不需要我们帮你们查一查?”
“督察会……”黑袍人嘟囔了一句后猛地缩回手臂,狠狠一甩袍尾嘟囔着什么离开了酒馆,然允浩很确信里面夹杂着一些不太文雅的字眼。
目送对方的身影消失在了风沙之中,然允浩终于选择抬起头看向面前的来客:“你怎么才来啊?不会是躲在哪个角落看着我们被骚扰幸灾乐祸吧?巳朗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