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城门口的守军闻言大惊失色,忙翻身上马去追。
戚錾与张冲方才藏身于马车厢下,听闻异动,纷纷现身取了藏于车内的弓箭。
戚錾素来便有一箭穿云之美誉,张冲也是箭无虚发,二人合力,很快便将追在前面的十来个士兵射落了马鞍。
张冲正因自己能和心中的大英雄比肩而战而热血沸腾,飘飘然间忽听他喝道:“后面有追兵,快,上马!”
张冲微微一怔,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戚錾已经夺了方才射落的那些追兵的马。
陆珣勒停马车,车中女眷也都纷纷弃车上马,策马疾驰在苍茫原野中。
很快,身后便传来了隆隆的马蹄声,随之而来的还有嗖嗖的箭雨。
张冲与戚錾纷纷拔刀在后面替他们掩护,奈何身后的追兵越来越多,箭雨越来越密。
眼看着就要追上,忽而天边有狂风大作,飞沙走石,遮天蔽日。
一群人被笼罩在满天的沙土之中,辨不清来路,分不清彼此。
玉珠被那突如其来的狂风卷动着摔下了马背,一阵头晕目眩之际被人拦腰抱上了马背,浑浑噩噩之时忽听得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抓紧我,坚持住!”
狂风卷着沙石扑面而来,她睁不开眼睛,只能蜷缩在陆珣的怀中,双手紧紧抓着他身后的衣袍,任他带自己一路疾驰。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边的浓云散去,身后的风声渐歇,漫天的黄沙渐渐落回地面,环在腰间的手忽而无力地松开,身下的骊驹也放慢了脚步。
“没事了。”他声音轻柔,带着一丝隐含的笑意。
外界施加的强烈刺激褪去,人的五感渐渐复原。
玉珠鼻尖嗅到一丝腥甜,指尖触到一片湿热黏腻。
她满脸惊诧地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抬眸望他,却见他面色苍白,十分虚弱地朝她笑了笑,再看自己两只手上竟然沾满了鲜红的血液。
“公子!公子!”
陆珣是在带着她逃离时受的箭伤,伤在他左侧肩胛骨下三寸的位置,虽不致命,经一番剧烈的颠簸,失血过多,终于支撑不住晕厥过去。
翌日黄昏,陆珣在一顶陌生的毡帐中醒来,耳边传来一两声嬉笑声,循声望去却见五六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挤在毡帘外,探头探脑往里悄悄打量着他。
“他醒了!”
“快跑!”
为首的大孩子一声令下,几个孩子一溜烟地跑开,只剩下一个年纪最小的圆脸小童被落在了最后,眨巴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陆珣缓缓坐起身,朝他招了招手道:“你叫什么名字?”
圆脸小童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慢吞吞走到他面前,咬着手指道:“阿哩。”
陆珣抬手轻轻摸了摸他头上的小毡帽:“阿哩能不能告诉阿兄,这里是什么地方?跟我一起来的那个阿姊去了哪里?”
阿哩伸出小手指往外一指,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我家,采药。”
陆珣点了点头,感觉背后的伤已经不那么疼了,就想起身出去看看。
谁知刚一起身,就看见四五个年轻女郎掀开毡帘,你推我攘地挤了进来。
“先生醒了?快尝尝我家新做的乳酪吧。”
“乳酪太干,还是先喝口我家的牛乳吧。”
“牛乳腥膻,还是先吃一点我家的杏脯。”
……
女郎们叽叽喳喳,互不相让地往陆珣身前凑。
小阿哩害怕地往陆珣身后躲了躲,陆珣额上青筋直跳,一视同仁地婉拒了女郎们的请求,尽量维持着好风度。
谁知那些女郎见他如此,也不气馁,将他团团围住,缠着他问东问西。
“先生家住哪里?家中有几口人?”
“你们中原是不是有很多人?中原女子有咱们这里的好看吗?”
……
陆珣往后退了又退,额上冷汗直冒,背后的伤口也似隐隐作痛,正思索着该如何打发了这些难缠的女郎,却见门前的毡帘被人掀起,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玉珠身后背着一只小竹篓,手里拿着一把药锄,金钗布裙,粉面桃腮,笑吟吟地望向他。
陆珣的目光越过众女落在了她的身上,向她投去一个带了几分无奈的求助眼神。
玉珠朝他抿唇一笑,放下药锄、背篓上前唤了一声:“郎君!”
然后又在众女惊诧的目光中走进去搂着他的胳膊将他扶回榻上,似娇还嗔道:“你伤还没好,怎么不在榻上好好躺着?”
陆珣四肢僵硬地躺回榻上,看着她为自己盖被,完全一副听之任之的柔顺模样。
众女郎相互对视一眼,撇撇了嘴角。
其中一个穿红裙的胡女上前,双手叉腰瞪着玉珠道:“阿哩的娘不是说他是你阿兄吗?”
玉珠回头朝她笑了笑:“在我们中原,女郎们都喜欢唤自己的情郎做阿兄。你们难道没听说过吗?”
言罢又看向女郎们手里拎着的小竹篮道:“草原女子还真是热情好客,阿哩,快谢谢阿姊们带来的礼物吧。”
小阿哩望望玉珠再望向篮子里的食物,咕咚咕咚咽着口水。
胡女们丢下竹篮,气鼓鼓出了毡帐。
玉珠从篮子里抓了一把果脯塞进阿哩手中:“去吧,去外面跟阿兄阿姊们一块儿玩儿吧。”
阿哩点点头,咧嘴朝她笑了笑,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牙,转身掀开毡帘跑开了。
毡帐中只剩下两人,玉珠走到公子身侧,眼含戏谑地看向他道:“没想到公子到了这里还是这么引人注目。”
陆珣耳后微热,苍白的面容上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
“阿芫何必拿我取笑?”
玉珠含笑不语,将他从榻上扶起来,面不改色道:“请公子宽衣吧。”
陆珣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她是要替自己查看伤势,抬手解了身上里衣,拉下半侧衣袖微微侧身背对她。
玉珠轻轻解开缠在他肩上的布条,看了看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血虽已经止住了,却险些伤及肺腑。
当时那支箭但凡再往右一寸,抑或是力道再大一些,或许就要穿透他的胸膛,令他当场毙命了。
他伤得那样重,竟还咬着牙带着她疾驰着那么久。
那日他在马背上失血晕厥,她独自带着他找了许久才找到这处牧民的居所,若非这里的老医士及时帮他清理了创口,止住了血,她真不知后果会如何。
“公子忍一忍,这药敷上去会有些疼。”
玉珠侧头看向他道。
陆珣点了点头,她的动作很轻,可他还是忍不住浑身冷汗直冒。
玉珠上完药,替他裹好布条,见他出了不少的汗,让他背对着自己躺下。
此时无论她说什么陆珣都乖乖照做,他伏在榻上,听着她脚步声渐远,暗自失落,不多时又听她回来了,沥沥水声传入耳中。
她拧了巾帕,卷起他的衣摆,小心翼翼避开他的伤处,仔仔细细为他擦洗着身体。
陆珣头枕在臂上,浑身肌肉紧绷,面颊一阵一阵地发热。
又想到她方才唤自己郎君,称自己是她的情郎,整个人真好似火烤油煎一般难熬。
“好了吗?”他喉咙干涩,嗓音有些发哑地问道。
玉珠方才替他擦完后背,重新拧了帕子看向他道:“还没呢,公子侧个身吧,当心压到伤口。”
陆珣微微侧身,从榻上坐了起来,随手扯了被角掩住身下,一脸窘迫地看向她道:“那个,我还是自己来吧。”
玉珠的视线从他涨得通红的脸颊一路往下,看到那被遮挡之处时,顿觉帐内的气氛莫名其妙地变得有些暧昧,也忍不住一阵脸热,将手里的巾帕塞进公子手中,讪讪笑道:“公子自己来吧,我……我先出去了。”
言罢,便端着沐盆逃也似的掀帘出去了,走出去几步还不忘回头对他嘱咐一句“公子重伤未愈,还是节制些的好”,说完又十分体贴地替他掩好了毡帘。
陆珣垂头望着手里的巾帕,无奈地摇摇头,她好似……误会了,他并没有要……。
说来也是奇怪,从前他们同榻而眠,再亲密的事情也发生过,那时他将自己困在条条框框中,不肯叫自己起心动念,倒也还能勉强搪塞过去。
自从叫他看清自己的那点心思后,他便似很容易被她的一举一动所牵动。
她哭,他便似心也跟着被人揪起,她笑,他便也觉得开怀。现如今,她好似只要勾勾手指,他便会心甘情愿地为她做任何事情。
他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却也有些甘之如饴。
黄昏时分,附近的牧民家娶亲,新郎挥着马鞭,赶着成群的牛羊,翻越一座座山峰,从天尽头的那片草场迎回了他的新娘。
小童们用草地上的鲜花结成花环献给新娘,夜晚,人们在草地上生起篝火,在月色下围着一对新人载歌载舞。
草原人热情好客,将玉珠与陆珣二人也邀请前去参加喜宴。
白日出现在陆珣帐中的那几个女子今夜都穿着色彩艳丽的纱裙,在篝火旁尽情扭动着腰肢,眼波流转,同在场的那些未婚男子打得火热。
他们跳着跳着,忽而把目光落到了玉珠二人身上。
“你们中原人好生拘谨!来都来了,呆坐着有什么意思?”
白日那个红裙胡女更是径直拉了玉珠要她跟他们一起跳舞。
玉珠有些无奈地回头看了一眼公子,陆珣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