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西池从药房提着袋子回到输液室,看到一幅奇景。
本该老老实实坐着打吊针的柳桃枝把座椅让给了笔记本电脑。
病人本尊披着外套,缩成一团,在那蹲着敲字。头顶毛茸茸的,就像只炸着毛的肥啾,谁能想到这人才刚晕倒过一次?
如此爱岗敬业,今年劳模颁奖要是没她不看。
谢西池又跑了趟护士站,将剩下的输液包挂在架子上,碰了下炸毛山雀的脑袋,“坐回来。”
“不坐,笔记本放膝盖上会滑下去。”柳桃枝根本不为所动,还真情实意地抬眸看向意见箱,“真应该给医院提点建议,比如,给有需要的人配备张桌子。”
“再配个wifi,加个充电器怎么样?”
“好好好,批准了。”
皮完这句,柳桃枝又把头埋进了笔记本里。
“医院不会给你配的,不如来求我。”
谢西池的声音散在空旷的医院走廊里,听起来漫不经心的,柳桃枝一个标点符号都懒得信,刚想敷衍点什么,连人带着输液架被他扛了起来。
“哎哎哎……你停下,我要发邮件。”她挣扎着伸手要与笔记本不离不弃,“让我点下发送,就点一下!”
被男人完全无视。
几分钟后,被扔在病床上的她有点茫然,就输个液,怎么就躺病床上了?
“病床不是很紧张的吗?租一张也很贵啊,没必要啊。”
谢西池面不改色:“刚问了下,正好有空的。”
“我之前在马路上,你也是这么扛过来的?”
“怎么?不满意?”
“……没有,挺好的,省得走路了。”
柳桃枝坐直身体,和当年高中练字一样端正乖巧。看男人没能理解她的意思,就用小狗般眼汪汪又带点贼兮兮的眼神指了指走廊,然后用手做出敲键盘的动作。
怕被骂不敢直言,但这个意思很明白了吧。被他遗忘在椅子上的笔记本电脑,此刻一定在孤单寂寞冷。
她是真的很需要!
拜托了,帮她去拿吧。
可怜巴巴的星星眼,一般她露出这种表情鲜少有败绩,更何况只是小小的举手之劳。
但这招对谢西池完全没用,他连开口的**都没有。
完全不能理解,怎么能有一个人可以做到不吃不喝不挪窝十几个小时,就在那敲键盘?
机器吗?机器都要定期保养。
“你就不累吗?”男人薄唇一启,语气不怎么友善,“我看着你都累,挂完水再工作。”
“哦。”柳桃枝在心里做了个冷漠表情包。
这人凭什么管她,她爸都两年没管她了。就凭他是贵人嘛?
哦,他还是个签契约送的老公,用这名义管她也是合理的。
……而且这个凶巴巴的一句,为什么会让她感觉再想听一次?
虽然平时冷冷的也有点带感,但这一句就真的踩在她耳朵的审美点上。
优秀的脑内小剧场开始工作,如同解锁了谢西池的语音包功能,存入。
她这也太能脑补了。
柳桃枝捂住了头,想物理住脑。
谢西池问:“怎么了,头疼?”
“没有。”
只是对自己声控的中毒程度有了新的认知,并且快尴尬到变形了。
压下心里的古怪,柳桃枝想着剧本里接下来的剧情,转移注意力。她瘫在枕头上,手指百无聊赖地抠挖着床单。
直到半小时后,谢西池刚说有事要先走,瞬间整个病房都洋溢起快乐的气息。
柳桃枝眼睛一眨,马上就指了指外头的笔记本电脑。
谢西池木着脸给她放小桌子上。
她瞬间就坐起身,打开电脑,头都不抬地朝男人挥手,“路上小心啊。”
心不在焉,毫不留恋。
谢西池:“……”
终于把难搞的男人送走,柳桃枝点开邮件,看着老李头提的十几条修改建议,手指停了下来。
眼神忽然放空,升起一丝异样的难过。
都生病晕倒过一次了,她当然知道累啊。打工的压力烦躁只是不爱说,又不是不存在。
但这也是她唯一的坚持。
说起来也很不可思议,一开始只是偶然刷到谢西池的歌。那时候他的热度很高,个人风格独特,喜欢用律动感极强的电钢,多听了几首就原地入了粉籍。
他的歌总是明亮自由,很适合在避免悲伤的时候播放。
然后在某天某个节点,忽然觉得能唱出这样的歌的人一定是在发光的吧。能把热爱的东西做到极致,是件非常令人羡慕的事。
再然后,想到了自己最初的梦。
她是不是,也可以?
她最爱那首《追光》。
长夜以后随波逐流,是否真的有尽头。
就算做什么都是徒劳,我可以抛弃所有。
追着光,哪怕是追着晚霞也好。
朝前走,就算是被风吹着流浪。
任它吹,吹不走我的骄傲放纵。
任它笑,笑不走我的野望自由。
把一切都抛开,get ready now。
看星星藏了什么秘密,去往尚未知道的美好。
歌曲一遍又一遍在耳边循环,也一遍又一遍在鼓动摇摆不定的心,又小又重的勇气仿佛真的在追着光生长。
于是抬头仰望变成了追赶星星,向来听话的她叛逆地离家出走。
本以为是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没想到自己还在努力,那颗星星却不再发光,是因为黑夜太过漫长?
昨天和谢假池说的那些豪言壮语其实大部分都是骗人的,她也只是在说服自己。
但,失败了。
她的星星擅自离开了,哪会这么豁达。什么送上祝福好聚好散,怎么可能这么轻描淡写。
要是有一天谢西池真的宣布离开,她大概会难以接受,然后演变成边骂边哭。
难过得想死,甚至带了些恨。
不理智,但这就是她的真实想法。
借着他的光,她来到了从未敢踏足的世界。然后告诉她,星星也会被现实击落。
那么谁还能继续照亮她的梦呢。
长夜中,只剩她自己,因为害怕,更要往前走。
她不敢停。
暮色渐渐西沉,剧本修得差不多,病房门口传来高跟鞋与地面的摩擦声,陈冷冷的声音随后飘来,“早和她说了这么拼命不行,就是不肯听。好了,现在动不了,消停了。”
“她任务比较重,这次剧本的负责人就是她嘛,理解一下。”首先进门的是师兄宋尹树,手上提着水果篮子,冲她温和一笑。
“瞧瞧,这谁,躺着挺笔直的呢。”陈冷冷嘴上骂骂咧咧,手上举着苹果,睇她一眼,意思是“死丫头,姐姐给你削苹果,吃不吃。”
柳桃枝心虚地撇开眼。
没管她婉拒的信号,陈冷冷削完就塞她手里,“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你以为不吃就不胖了吗?说了你多少次,都以为我放屁……”
在她的叨叨絮絮中,柳桃枝弱弱开口,“……那你中饭吃了吗?”
“我不吃也不会倒在大马路上,还是路人给你收的尸,丢脸。”
“没凉透,真是对不起,没能让你坐上头桌。”
“就对我硬气是吧。嘴巴这么能叭叭,你这身体能和你的嘴巴一样好使就好了。”
“不好意思,我就是一朵娇花,易燃易碎的那种。”
听着两人拌嘴,宋尹树没忍住,笑出了声,“我们好像是来说正事的吧,王组长要你也参加与艺人公司的聚会,顺便看下对方演员合不合适。”
柳桃枝眼睛里瞬间有了光,转向他,“那我能自己选演员吗?”
宋尹树又是一笑,“也许可以吧。”
“可以个球球,那玩意是领导说了算。”陈冷冷看她一脸菜色,到底没忍心把话说太狠。其实最后剧本提交上去的署名可能还要添加几个不相干的人,劳动成果白白被别人分走在业内也屡见不鲜。
“没事,这项目要是启动了,那升职加薪也指日可待。”宋尹树安慰着,忽而像是想到什么,“有能出席的衣服吗,要不一会我开车陪你去买?”
陈冷冷扫了眼宋尹树。
买衣服,那就要吃饭吧,吃了饭得送人回家吧。这算盘响得吵耳朵,明明是三个人的对话,她不配有台词是吧。
碍于情分,她闭了麦,正打算找点什么借口自觉撤退的时候,听到柳桃枝问他们,“你们觉得我能不能买那种酷一点的衣服?”
宋尹树话接得很快,“还是和以前一样,选温婉点的吧,那种也大气点,比较适合你。”
“那不去了。正装我还是有的,不麻烦。我今天就想好好躺在家里。”柳桃枝苍白着一张脸,还带着点鼻音,楚楚可怜。
“说得对,先把身体养好了。”陈冷冷适时出声,“我们得以最好的精神面貌面对甲方爸爸。”
柳桃枝对此忧心忡忡,“就我这体质,到时候没遇到堵车,也会遇到各种莫名其妙的意外。”
陈冷冷:“你家那黑猫不是挺灵的嘛。”
“好运BUFF辐射范围有限,你忘啦。公司里那台自动贩卖机至今都没给我出货过,他来了,一样只吞钱。”
“那你整个猫包把它带来?”
“把他带到现场?”柳桃枝简单设想了下,“那他估计会坐在桌上说,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陈冷冷的重点跑偏,“妙啊,你家猫还能说话。我们也别干活了,直接靠你的猫发家致富吧。”
当然能,还能扛着人到处走呢,就问你怕不怕。
柳桃枝撇开眼,“反正带不了。”
陈冷冷继续出主意,“要不试试别的方法,多亲近亲近它?我看别人玄学挂件都是贴身带的,会不会因为它和你相处时间不够导致的?”
这番话说得柳桃枝眉头一皱,灵光乍现。
有点道理,值得一试。
大约一小时后,三人出了医院,宋尹树想送柳桃枝回家。奈何封心锁爱政策早已贯彻落实,以被叫了网约车的理由再次婉拒。
柳桃枝很快等来了她的滴滴师傅——谢西池。
她钻上副驾驶,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对着一辆用来运货的五菱神光面包车想来波硬夸,观察了半分钟,成功卡了词。
门把手是糊上去的,车窗升降键是没有的,后视镜是碎了一角的,坐上去座椅是会响的。
惨,太惨了。
这人怎么能混这么惨。
憋了半天,她憋出一句,“你这车还挺宽敞的嘛。”
六人座的面包,能不宽敞?为了运货,后头座椅都给拆了。
想说破就直说,还不是因为谁。
拜她所赐,谢西池体验了很多生平第一次,他冷着脸,干脆没搭腔。
柳桃枝讪讪转开脑袋。
确实说了句废话,彩虹屁还拍错位了,让人不高兴了吧。
就,难哄。
她放弃车的话题,再次环顾一周,看到因破败而露出白色里料的方向盘与仪表盘。
由衷地想表示:师傅,你车掉皮了哎。
不能说,她是来求人的,不是来开战的。
柳桃枝只能把再次视线停留在看起来比较值钱的东西上——谢西池本人。
男人此刻支着胳膊,单手扶着方向盘,半隐在光影里,脸部轮廓流畅锋利,狭长的双眼皮微微往上挑,稍显轻慢。
不太好说话拒绝亲近的气氛直冲脑门。
许是她的视线过于灼热,谢西池转过头来,与她对视。
柳桃枝默默挪开目光,依旧没想好怎么说。
这时,身边传来他低沉的嗓音:“别扣了。”
柳桃枝这才发现自己手扒拉在用透明胶带勉强绑住的档位上。
这脑子里一装着事,手指就爱到处处扣扣的毛病又犯了。
再扣下去,可能把别人的真老婆给扣坏了。
她顿时老实地缩回手。
谢西池说一句,“系上安全带。”
她就动弹一下,顺便瞄他一眼。
谢西池又一句,“别玩车窗。”
她就撒开爪子,顺便瞄他一眼。
那几眼缠缠绵绵,藕断丝连。
忍了半响,谢西池问道:“你到底在鬼鬼祟祟个什么劲?”
柳桃枝扭捏地调整了好几次坐姿,酝酿了下措辞。
因不太好意思,她脸上泛了些红,指尖指着自己,“谢西池,和你商量个事,能给我充个电吗?不是指电器,我是说,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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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充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