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善命内谒者把最早一摞奏折挪到御案旁,拿起最上面一本翻开,便宜爹晚年时眼神不好,不喜欢艰涩行文和读太多字,奏折都写得简洁明了,有了原主记忆看起来并不费事。
第一本奏折是关于海防建设的,看样子写得头头是道,也不知是否可行。
第二本是某州的秋粮征收计划,现在秋粮八成已经收完了,不知当地是怎么执行的。
刘成捧着茶盘走过来,见杨善正对着奏折发呆,不由舒缓了冷硬的表情,柔声安慰道,“陛下不用心急,众位大臣马上就要来了,有什么事跟他们商量即可。”
杨善更愁了,今天要见的人不是王公就是重臣,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就他这点小心思根本瞒不过他们的眼睛,这次小朝会于他而言可谓刀山火海,事到临头也只能硬着头皮闯一闯了。
他叹了口气,正要端起茶盏,殿外就响起了整齐的脚步声,刘成笑道,“陛下莫慌,是千牛卫正在换班,奴昨晚问过牧将军了,这月下旬是左千牛卫担任近卫,右千牛卫巡守后宫,每十天轮换一次。”
想到牧峥,杨善就想打哆嗦,那是个一言不合就造反,拿皇帝脖子磨刀子的主儿,和被嘎了相比,跟一帮老狐狸周旋都不算什么了。
千牛卫刚换过岗,思政殿外又响起了击鼓声,而后是一声叠一声的通传,将来上朝的大臣报与皇帝知晓,避免上朝时出岔子。
杨善放下茶盏,看向两列手持笏板,垂头走进思政殿的官员,打开面板逐一进行辨认。
最前面的两位是礼亲王和恭亲王,他们是先帝的亲弟弟和堂兄,也是除长公主外,跟原主血缘最近的亲人。
走在两人身后的是中书省的中书令和门下省的侍中,中书省是决策机构,门下省是审议机构,这两人相当于齐国的宰相,是朝廷最有权势的官员。
随后是尚书省的六部尚书,戍卫京城的九门提督,京兆府府尹,御史台,司天台和九寺五监的主官,以及各省各部的属官,共有三十多人。
杨善有点傻眼,说好的小朝会呢,幸亏思政殿够大,否则都装不下这些人,要不是亲眼看到,谁能想到京城内三品以上的官员有这么多呢。
进入殿内的众位皇室公卿也在偷眼观察新帝,原主自从十岁出宫建府就很少出现在正式场合了,只在冬末祭天或年终宫宴上能远远看到他的身影,偶尔还会流传出一些不堪入耳的风流韵事,据说为人惫懒放荡,很不得先帝喜爱,对皇室唯一的贡献就是儿子生了不少,比一根棒槌都生不出来的太子强些。
亲眼看到此人,众人都有上当之感,御案后的年轻人富态白净,眼神清亮,气质平和从容,哪有传言中那般不堪。
一时间,很多对新帝存有疑异的官员都安静下来,两位亲王面对并无失态举止的大侄子也不好摆长辈架子,双方僵持片刻,见杨善始终稳重淡定,身后又有那么多官员看着,两位亲王只好按捺下心中不甘,撩袍向杨善下拜。
见两位亲王都认栽了,诸位官员也随之俯身三叩九拜朝见新皇,杨善的正统地位无可争议,是否具备当帝王的能力也没几个人在乎,皇帝不行不是还有官员么,太子就是被先帝教导过了头,骄矜自傲刚愎自用,谁的话都听不进去,结果怎么样,把自己玩儿死了吧。
杨善心中可不像表面上那样镇定,虽然昨晚跟系统预演过了,一下子要见这么多人还是把他吓得不轻,这会儿全靠回去能变成千万富翁的信念在硬撑。
等众人朝拜结束,他也起身揖手还了一礼,双方正式定下了君臣名分,而后杨善率先落坐,众人也列坐于御案两侧,一套流程简洁又不失庄重,对大家都很友好。
等所有人都坐好了,杨善这个头一天上任的老大自然要先表示一番,他沉声道,“善年轻无知,以后还要仰仗两位长辈和诸位爱卿多加提点。”
众人整齐划一的向御案方向拱起笏板,回道,“臣定当尽心竭力辅佐陛下。”
杨善差点被逗笑了,这些人举手的角度和方向都是一致的,这样的客气话大概听过无数次,都形成条件反射了。
众人的手刚放下,中书令吴素便举笏禀道,“陛下,经臣等商议,登基大典宜早不宜迟,只是之前的仪仗礼器等物皆为先太子准备,若令行安排必定要推迟些时日,如何取舍还望陛下定夺。”
杨善早知道这位中书令会找自己麻烦,他是太后兄长,太子的亲舅舅,太子妃的亲大伯,兄妹俩筹谋多年,眼看就要权倾天下了,随着太子挂掉几十年的努力瞬间烟消云散,能咽下这口气就奇怪了。
没想到他会选择如此刁钻的角度,登基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使用为死人准备的东西会被认定是不祥之兆的。
可要是不用,登基大典就要延迟,仪仗礼器都是贵重之物,再准备一份难免会被扣上奢侈的帽子,怎么选都有不足之处,要不怎么说是官场老狐狸呢。
杨善询问系统,【你是这个世界生成的系统,登基那天能弄出点祥云之类的吉兆吗?】
系统的回答清晰有力,【可以。】
哦,那就没问题了。杨善轻叹一声,以怀念的语气缓缓道,“我与兄长不分彼此,就用之前准备的吧,相信看到我登基,太子哥哥在天有灵会很欣慰的。”
吴中书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在场之人努力压住嘴角才没有笑出来,以太子的性子,看到皇位落于他人之手只会再气死一次,欣慰个鬼哦。
众人对杨善的了解又进了一步,看着挺软和一人,气人的本事竟然不差,也不缺气性和胆量,不是可以糊弄轻慢之人。
恭亲王轻咳一声,“既如此,将登基大典定于两日后,陛下以为如何?”
杨善点头,“就按照恭亲王的意思,这几日要辛苦大家了。”
众人忙道不敢,太常寺的正卿躬身道,“请陛下指定年号,太常寺下月就要铸造明年春祭用的礼器了。”
杨善愣了下才想起年号是什么,每任帝王在继位第二年都要更换新的纪年称号,比如李世民时期的‘贞观’,李隆基用过的‘天宝’和‘开元’,数量不是固定的,但必须要有。
他略微沉吟了下,“就用‘永昌’好了,愿大齐能永世太平昌盛。”
吴中书打鼻子里哼了哼,冷声道,“陛下,先太子选定的年号是大业。”
杨善哦了声,不紧不慢道,“我这个做弟弟的都不知道太子哥哥早就选定了年号,吴中书身为先帝信赖的重臣,与东宫交往过密不大妥当吧?”
吴中书没想到杨善敢贴脸开大,他跟太子的关系大齐无人不知,可谁也不敢当面直咧咧的说出来,杨善分明是不把太后和吴家放在眼里。
杨善此举并不是为了气吴中书,而是想看另一位宰相李侍中的反应,门下省的李侍中和吴中书是朝廷党争的两大势力,两个老头从年轻那会儿就不对付,升任宰相后更加针锋相对,带领所属派别争斗至今。
吴中书好钻营,扶持妹妹成为继后,稳坐外戚和宠臣宝坐,把党派的荣辱都压在了先帝和先太子身上。
李侍中属于清流务实派,大齐还能剩下一半国运多亏了小老头苦心经营,便宜爹再糊涂也知道朝廷不能没有干实事的人,对李侍中一派的官员多有维护,让他们在稍落下风的情况下也能保有一定实力。
以杨善的性格和目标,看李侍中自然更顺眼一些,小老头也不负他的期望,从进殿开始忠诚度就一路攀升,从最初的50涨到55,他怼过吴中书后直接突破了及格线,成为所有官员里面忠诚度最高的人。
杨善心中暗爽,总算有个靠谱的人可以请教了,李侍中对杨善也充满了好感,满腔的热忱就有些压不住了,举笏躬身道,“臣斗胆,肯请陛下每日余出一个时辰到弘文馆听政。”
此话一出,殿内响起一片抽气声,新皇从小不爱读书是举朝尽知的事,当年在弘文馆读书时没少挨大学士的手板,如今再让他前去学习朝政,不是明晃晃往他痛处上捅吗?
挨打的人又不是杨善,他对弘文馆没有丝毫心里障碍,既然小老头愿意教导,当然不能错过了。
他笑道,“弘文馆啊,好怀念小时候在那里读书的时光,有一次背不出书,还是太子哥哥替我挨的手板,还有大姐姐和王叔家的三堂姐,也没少替我挨训,礼亲王,三堂姐什么时候能到京城呀?”
礼亲王家的三郡主出嫁多年,他都快忘记这个女儿了,没想到皇上竟然还记得,他不大确定的答道,“这两天就能到了吧。”
杨善叹了声,喃喃道,“大姐姐嫁得比三堂姐还远,肯定赶不上我的登基大典了,她还带着两个孩子,天气越来越冷,可别冻着了。”
他的话让众人缓和下了神色,连远嫁多年的姐姐都能放在心上,算得上宅心仁厚的重情之人了,其实皇帝笨点,无知点都不是大毛病,只要不性情暴虐,能听得进劝戒,当臣子的就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