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之际,圆月高悬,槐荷楼后院凉亭下,苏厌端坐在石凳上,出神地望着池塘中觅食的青蛙。
钱二悄无声息地落在苏厌身后。
“苏公子。”
苏厌没有回身,他知道钱二今晚一定会来找他商讨戴漾的事情,所以才会在此等候。
“连知府大人都无法撼动西夜国师的决定,我们是不是可以用那瓶……”
“不必了。”苏厌打断他的话,“事到如今,就不要再强迫他了。这一路我会照看好他,你且回戴府复命吧。”
钱二并非西夜选美大会的获胜者,没有通关文牒,他无法跟随戴漾一起前往西夜国。
钱二的喉头滚了一下,叹了口气,弯腰抱拳道:“那就劳烦苏公子了。”
钱二离开后,苏厌依旧留在原地没有回房,他仰头望向天空,月朗星稀,与自己被注魂公赎走的那夜景致极像。
师父……
苏厌心中百感交集,思绪纷飞,他揉了揉酸胀的眼睛,起身正欲回房歇息,胸口突然像是有巨石压住一般,喘不上气来。
“唔……”他踉跄地撑在石桌上,全身的筋骨如被烈焰焚烧着,时而又像是被冰封住一样,忽冷忽热,胸口处的巨石更是化作无数尖利石箭击穿着他的心。
怎么……回事……
不应该啊,药也吃了,距离该疼的日子还有些时候,怎么这次却提前了。
剩余的药被放在房中的木盒中,随身也没有带着。
晚上没有人会来此地,口都疼得难以张开,更别说喊人过来了。
难道这次又要硬生生扛过去了?但是怎么会这么疼……
跟这次相比,第一次的毒发根本不算什么啊……
苏厌跪趴在冰冷的地上,双手环抱,死死掐住自己的手臂,额头上青筋暴起,全身已是抖成筛糠一样。
好疼……太疼了……真的太疼了……
师父你等着吧,待老子找到你,看我不……
“咳——”苏厌猛地一呛,咳出一滩鲜血。
完蛋,是不是毒已经侵入心脉了,那老子之前买的药全白吃了……
苏厌疼到疯狂在心里骂人,但也无法减轻分毫身体受到的苦痛。
算了,死吧,就这样死了吧,反正都中了这么严重的毒,早晚都会死。
但是……
还没找师父算帐,还没送戴漾回家,还没搞清楚子砚是不是被骗了,还没去上官家看看雪狐……
丫的,老子还不能死啊,不然白瞎了前些年遭的那些罪了。
苏厌费力地抬起胳膊抹掉嘴角残留的血渍,想要靠着石凳撑起身体,但双腿却像是被麻痹了一样根本使不上劲来。
“苏厌!!”就在此时,一声惊呼将意识逐渐模糊的苏厌重新拉回到了现实中。
戴漾大步跨进凉亭中,跪在苏厌身前手足无措地看着他,想将他抱起,又生怕自己弄疼了他。
“怎么回事?怎么都吐血了?苏厌你怎么了?”戴漾急得话里都带着颤抖和哭腔。
苏厌大口喘着粗气,艰难地吐着字眼:“回、去……药……”
戴漾俯身仔细听着:“药?好、好!我抱你回去!”
戴漾立马站起来,轻而易举地将苏厌拦腰抱起,脚下生风奔回房中。
他们的动静惊扰到了西夜国的侍从,得知情况的艾玛玖玖立马将随行御医借给他们瞧病。
“大夫,他怎么样了?”戴漾已经先给苏厌喂下了之前剩下的药。
西夜国御医的汉话说得不是很流利,但也勉勉强强能让他们听懂。
“恨婶起的度摇(很神奇的毒药),窝聪来美肩果(我从来没见过)。”御医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戴漾费劲地弄清楚他在说什么之后,着急地下意识脱口而出:“你在说什么废话。”
御医啧啧摇头:“冗果人(荣国人),泰信寄(太心急)。窝幼班罚(我有办法),伞歌约步嚷踏桶(三个月不让他痛)。”
“真的吗?!”戴漾瞬间眼前一亮,“多谢大夫!您快开始吧!”
御医再次啧啧摇头:“冗果人(荣国人),震起拐(真奇怪)。”
说完,他便从药箱里掏出一个药瓶,从里面倒出一颗晶莹剔透的药丸,然后混合进一瓶五颜六色的药水中,让戴漾喂进苏厌的口中。
“给踏合(给他喝)。”
戴漾五味杂陈地接过小瓷瓶,看了眼里面花花绿绿、冒着白雾的药水,有些犹豫。
御医催促着他:“擓(快)!摇时小了(要失效了)!”
戴漾只好心一横,坐到床边单手扶起躺在床上的苏厌,将瓷瓶凑到他嘴边想要灌进去。
但药水却顺着苏厌的嘴角流下去,几乎没有真正喂进去多少。
御医突然急了,跳起来大喊:“废敞命归(非常名贵),步能朗飞(不能浪费)!”
戴漾吓了一跳,手一抖差点要把剩下的也给洒出去。
御医吓得六神无主、惊慌失措。
“您冷静冷静……”戴漾回头无奈地看他,“要不您先出去,我知道该怎么喂他了。”
“窝微森莫腰(我为什么要)……哦!窝命百了(我明白了)!”御医先是不解,接着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嘿嘿笑着收拾自己的药箱。
“踏合万(他喝完),水亦教(睡一觉),酒昊了(就好了)!”说完,御医开心地离开房间。
御医刚走没两步,迎面遇上闻声赶过来的杨子砚和上官缘渊。
“大夫!苏大哥没事吧?”杨子砚看到他身边的西夜国侍从和药箱,猜到他应该就是西夜国的御医。
御医摆摆手:“美诗了(没事了),泥们步勇紧区了(你们不用进去了),幼忍招故踏(有人照顾他)。”
“是戴大哥吗?没事没事,我们和他们很熟的,我得进去看看,不然我不放心。”杨子砚道了声谢,便不顾御医阻拦,和上官缘渊上前准备推门。
御医想了想,觉得应该也没什么,转身继续走向楼梯处。
“戴……大哥……”杨子砚一把推开门,正准备跑上前去关心卧床的苏厌,结果映入眼帘的却是……
上官缘渊先一步反应过来,大手捞起杨子砚的后衣领将他拎出房间,然后十分贴心地帮他们把门关好、关严实。
幸好戴漾正专注于给苏厌喂药,并不知道自己做下的惊人一幕已被杨子砚和上官缘渊看了个清楚。
杨子砚依旧处在呆若木鸡的状态,好半天,才慢慢反应了过来。
“他他他他……戴戴戴戴……苏苏苏苏……”杨子砚惊到不会说话。
上官缘渊毕竟见多识广,受上官麟灵多年熏陶,这点小画面并不能冲击到他。
倒不如说,上官缘渊觉得自己迟早也会见到,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上官缘渊拍拍杨子砚的头顶:“既然苏厌没事,咱就回去吧。”
“不不不不是……”杨子砚的舌头依然打着结,“他们,他们,戴大哥和苏大哥……?!上官大哥你早就知道了?”
“也不是早就知道,只是也能看出点端倪来,毕竟你的心思我不也是一下子就猜出来了。”上官缘渊耸耸肩,十分不以为然。
提到杨子砚自己的心思,他的脸一下子就烧了起来,也没有再太震惊于戴漾正嘴对嘴喂苏厌喝药这件事。
“行了!等明早咱们再来吧!”上官缘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杨子砚点点头,心神不宁地跟在上官缘渊身后。
没想到戴大哥也……不知道苏大哥知不知道这件事……若是他二人也是心意相通就好了。
嗯,这么想想,他们倒也是挺般配的!
波折的一夜终于过去,钱二给戴漾留下了一封信后便快马加鞭回淮江戴府复命。
而戴漾则是一夜未眠守在苏厌身边。
日上三竿,苏厌终于迷迷瞪瞪地睁开双眼。
“你醒了!”戴漾的大脸突然出现在苏厌的视线中。
苏厌缓了缓,开口的嗓音有些干哑:“我怎么……”
“昨晚我半夜醒时见你不在房中便出门寻你,”戴漾忍住哽咽的情绪,“然后见你跪在地上还吐了血,我就立刻把你抱回了房中。”
“这样啊……”
“西夜国师派了御医给你看病,喂了一瓶药,说是能让你的毒三个月都不会再发。”
苏厌咂吧了下嘴,确实口中有一股神奇的味道,身体也轻松了不少。
想起昨夜喂药,戴漾不自觉地又红了脸,整个脖子连带着耳背都跟烧着了一样,红得都有点发烫。
“你病了?感觉你的脸好热的样子。”苏厌不解地看着他。
戴漾慌乱地避开视线:“没、没有,我、我去给你倒水。”
真奇怪……苏厌还是很困惑。
罢了,少年的心思本就难猜。
苏厌抬起胳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莫名觉得体内的真气充盈了不少,他试探着抬手轻轻挥了一掌,掌风势足,似乎内力提升了些许。
他想起之前那位医师说的话,莫非这毒还真能提升自己的内力?
苏厌不相信地又挥了几掌,戴漾端着瓷杯转身,就看到他两手不停扑棱着,心里一惊立刻快步上前。
“怎么了?哪里又不舒服了吗?”戴漾单手便握住苏厌的两只手腕,担忧地看着苏厌。
苏厌没有想到戴漾的手居然有这么大,愣了一下后,立刻把手抽了出来。
“没有没有。”
戴漾怅然地捏了捏自己握了他手腕的手,扶着他坐起,把瓷杯递给他。
“喝点水吧。”
苏厌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的反应大了点,开始没话找话。
“那个,戴漾,昨晚,多谢了。嗯……我喝药,还算老实吧。”
戴漾没想到苏厌又会提起这茬,有些怀疑苏厌当时是不是有知觉……
那岂不是……天哪……
“老、老实,都、都喝完了!”戴漾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哦……那就好。”苏厌也不甚在意,心里还是在琢磨着内力增长的事情。
戴漾松了口气,看来他并不知道,那就好,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