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好,吃我的住我的,家里有穷亲戚天天打秋风,一分钱彩礼都没给我。”
此话一出,家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就连一直只顾着刷视频的郑韵然和只顾着埋头吃饭的秦意都停下了动作抬头看向她。
前者很快轻蔑一笑,又将目光移动回了屏幕,而后者则默默放下了筷子。
“这怎么可能呢……”
祝云亭瞬间傻眼了。
她的眼神里不仅有被震惊到的呆滞,甚至还带有某种惧怕回忆的不愿相信。
就连一直妄图做“局外人”的郑叔叔,都有些怪异不悦地抿唇。
“人长的不错,家务全包,既老实,又会疼人,工作铁饭碗,养老有保障。”
秦恣手背撑着下巴,戏谑地扯起嘴角。
她没有一个字说谎,描述的完完全全就是贺承泽本人。只是运用了一些相亲媒婆惯用“蒙太奇”手法,将一个履历完美的顶级人夫,塑造成了一穷二白的软饭男。
“这怎么能行呢?长得好管什么用,小恣,你不能在人生大事上任性啊!”
祝云亭急了,甚至不由自主开始双手摩擦身上还未摘下的围裙,眼神飘忽半晌,又偷瞄了一眼身旁一言不发的男人。
“妈,可结婚不是为了我生活得更幸福吗?我现在就很幸福啊,况且之前郑叔叔介绍给我的相亲对象,不都是老实会疼人还有铁饭碗这个类型的?”
“这怎么能一样呢?那男人做家务脾气好都是一时的,他们都是会演的,等你乖乖给他们家生了孩子,谁还把你当个人看!”
女人激动得眼眶发红,岁月带来的一地鸡毛将她的眼角眉梢划伤,留下名为皱纹的疤痕。此刻看着即将迈入万劫不复之地的女儿,那些疤痕便开始涌动,仿佛随时要裂开,向她展示一意孤行的后果,是无尽血与泪的代价。
秦恣的笑意凝固在脸上,紧接着像知道自己做错事般的潮汐,慢慢退去。
原来她也知道后果啊,原来她也知道进入这样的婚姻不好过啊。
那为什么还要自己义无反顾的跳进火坑里,再次盲目相信一个男人,并且劝说着自己的女儿也进入他亲手挖开的坟墓呢?
两方对峙的冷焰烧得狼狈,无人在意的角落,少女又将脑袋埋进饭碗里,试图掩饰掉自己不合时宜涌出的眼泪。
是了,秦意就是祝云亭话语里的那个孩子。
即使没有记忆,可她从无数的亲戚朋友口中都能得知,当年自己不足两三岁,父母就离婚了。
无数个在继父家里被冷落欺负的日子里,她总是会想,是否自己就是那个迫使家庭破裂的罪魁祸首呢?
这场闹剧不欢而散。
秦恣踩着高跟鞋离开,母亲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默默流泪,继父坐在沙发上,皱着眉头抽烟。
郑韵然早在战火爆发之前就回了卧室,和自己的闺蜜通电话,嬉笑的声音隔着门隐隐传出,刺激着躲在门缝偷窥客厅的秦意的听觉神经。
门外,陶瓷碗筷碰撞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别墅里一下下敲响,算不上好听,但能让心烦的人更烦,心惊的人更不安。
“早就跟你说了,别总找麻烦!她那么有钱和什么人过日子不一样?你能不能把自己家里先照顾好再去管别人?”
最后一个碗被摞起,继父忍无可忍,将手中的烟头狠狠一丢。
“可那是我女儿,怎么能算别……”
“你女儿你女儿!成天就是你女儿!结了婚先考虑夫家不知道吗?韵然的事情拖不得了,你抓紧想办法把你女儿哄好!在她走之前必须把事给我办成了!”
男人鼻孔出气,头也不回的离开,徒留厨房中背影佝偻的女人更加萎缩低垂。
瑞城这种小城市,还没有通地铁。
晚上十点半,秦恣溜达出这片住宅区,叫了辆车回酒店。
脸上精致的妆容早已掉了大半,尤其是吃饭时擦掉的口红,显得她整张脸毫无气色。
有些痛苦会像莫比乌斯环,在同一个人的人生里反反复复上演,永无尽头。
秦恣是幸运的,她捡起了自己命运的剪刀,将自己的环打开、展平。
但总会有人意识不到这个笼罩着自己一辈子的诅咒,还在义无反顾的向前,安慰自己结婚就好了,有孩子就好了,孩子长大就好了,退休就好了。
可出路并不会在人生的某一个节点突然出现。
手机震动,将陷入低落的秦恣叫醒。
瑞城的路灯并不算明亮,出租车上,手机屏幕显得有些刺眼。
贺承泽:【图片】
秦恣点开,是贺承泽刚做好的晚餐。
她的餐桌,她的餐具,她选的男人在她的家里做了一桌她爱吃的饭。
秦恣:【这么晚还没吃饭?】
贺承泽并未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现在忙吗?】
秦恣:【不忙,在车上,准备回酒店。】
贺承泽:【要看你的多肉和绿萝吗?】
秦恣:【好。】
贺承泽:【那,通个电话?】
她轻笑,明明中午刚刚打过电话。
怎么有人会打视频上瘾啊。
秦恣:【不了吧,有点脱妆,我怕丑到我的植物,它们两个直接自杀。】
贺承泽:【不会,我用后置摄像头,他们看不到你。】
贺承泽:【况且,你脱妆也很漂亮。我看不出来什么叫脱妆。】
好直男的回答。
但秦恣承认,她有被逗笑。
贺承泽不会说哄人的漂亮话。
他每次夸奖自己,都有一种解数学题的严谨求真感。
偏偏就是这样,秦恣格外受用。
电话接通,她并没有将摄像头打开。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这么晚才吃饭。”
“下班以后装修公司上门来量尺寸,选材料沟通细节花费了一些时间。”
贺承泽举着手机走到阳台,将镜头对准秦恣的两盆小花。
和她走之前没什么两样,反正至少秦恣没看出区别。
“效果图发你了,一会儿记得看一下。颜色和款式都定了你喜欢的样子。”
“好,辛苦了,为了这些事忙到这么晚。”
秦恣退出电话界面,随意看了一眼贺承泽发来的图纸。
再次返回,屏幕里的画面只有男人一半的侧脸,看样子他应该正在吃饭。
“很早就说过了,婚姻存续期间内,这都是我分内的工作。”
他今天一整天都没戴眼镜,那只漂亮到让人心颤的眼眸低垂,浓密且纤长的睫毛轻轻扑闪着,让秦恣看出了神。
“对了,水电燃气费我交过了。”
贺承泽稀疏平常的提起,仿佛这件事做了无数次般驾轻就熟。
“OK,我把钱转你,对了,还有装修费一起。”
“我的意思是,你收到短信别交重复。秦恣,你是真不介意全方位包养一个男人在家做米虫是吗?”
男人抬手请敲了下屏幕,勾唇的样子就好像是在敲她的脑门。
“你怎么能算米虫呢,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狄拉克奖章得主,给我当家政小男仆这可太惶恐了。”
秦恣斜靠在后排车门上,看着慢条斯理吃饭的贺承泽,语气里尽是得意。
“你还知道这个奖?”
“那当然了,上次在A大看到你的宣传栏,第一行就是这个狄拉克奖章,想来应该很厉害。”
贺承泽笑得很好看。
秦恣感觉,他现在的笑容比百度上查到的领奖照片更灿烂。
“而且,真养一个小白脸软饭男又怎么样,家务做好还能给我提供情绪价值,有什么不好的。”
她撇撇嘴,忽视掉车上司机通过后视镜传递来的嫌弃目光。
“那我努力,争取尽早达到你的包养标准?”
贺承泽挑眉,并未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甚至还顺着她的话继续说下去。
秦恣不需要另一半多么强大,甚至不够强大更好,这样她便能确立自己的主导地位,进而掌控婚姻与生活中的全部。
“话说回来,这些费用加起来没多少,我们结婚时你说了,小钱都不计较。”
她没再强求。
想来贺承泽的年薪虽不如自己高,但不至于这点钱都放在心上。
婚姻本来就没有公平可言,她也懒得去计较清楚。
反正计较到最后,每个人都会觉得自己亏本。
“贺承泽,等衣帽间装修好了,把你的衣服也放进来吧。”
电话那头的男人微不可查地喉结滚动。
刚同居时,秦恣边界感极强。
但现在,她却越来越想和贺承泽牵扯不清。
“好。”
贺承泽衣服不算多,但也不至于没有。
在和秦恣同居以前,大部分都留在自己在学校附近的公寓里,还有几件留在办公室方便换洗。
搬来以后,她家的书房储物空间并不大,所以很多私人物品都留在原来的家里。
他想,这或许是她开始慢慢接受自己的信号。
不可避免,联想的路径越走越远,他似乎已经看到自己的西装衬衫放在她长裙旁的一小隔柜子里,或许连整个衣帽间四分之一的空间都占不到。
自己的衣物会沾上她的香水味,甚至领带、腕表都可以和她的项链耳环放在一起。
“贺承泽,你网又卡了?”
再抬眸,秦恣打开了摄像头。
灯光昏暗,她整个人被围巾和长发包裹,只露出一双眼睛,微微眯着看向他。
“嗯。可能是。”
男人脸颊耳垂霎时通红,秦恣看着他,藏在围巾后的唇憋笑没说话。
“秦恣,脱妆的意思是不化妆吗。”
“也可以这么理解,脱妆就是画好的妆在脸上时间有点长,几乎都要掉光了,顺便还留下一些脏脏的痕迹。”
贺承泽也静静看着她,那双深邃柔情的眼睛,就是世界上最猛烈的致幻剂。
“可是你这样,真的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