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不吝 第4章 吹笙

陈却醒来时窗外一片魆黑。

“哥哥你醒了？”床边的机器人咖啡师露出担忧神色，和平日的服务员形象天差地别。

陈却坐起来，看了眼手背上插着的针管，“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CaCa，今年三岁了。”

原来是工作外的设定，陈却没多在意，只是说：“谢谢你带我过来，现在没事了。”

说完就要拔掉针管。

CaCa赶紧按住他的被子，急声：“哥哥你不能出院！医生说你需要休息。”

陈却笑，没料到一个机器人会这么关心他：“就是今天没吃早餐，回去补一下就好了。”

“不是的不是的！”CaCa连连摆手，迫切但压低了声音，“是小宝宝，哥哥肚子里的小宝宝需要休息！”

陈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CaCa也慌了，但极力保持冷静：“Beta不能怀孕，可医学检查结果显示，哥哥你的肚子里确实有了小宝宝，已经十四天了！”

十四天，那就是姜俎易感期后的第二天，所以这孩子是……

可是怎么可能？

Beta无法怀孕是生物进化的结果，自己怎么可能怀孕？

陈却压住惶惶神色：“能帮我叫一下医生吗？”

“嗯！好！”机器人嗖地出去了。

陈却白着脸看向自己的肚子，平坦的腹部怎么会有小生命？

如果真的有，那自己是什么？

怪物吗？

陈却越想越怕，脸色越发苍白，心脏胡乱地跳动着，像是有无数只小虫在心头爬动。

不久CaCa把医生带来，男人面色冷隽，是个Alpha，眸色深邃，难以一探究竟。

男人在病床前站定，语气平和，丝毫没有安抚病人的倾向：“这个世界确实没有Beta怀孕的先例，但陈却先生，你确实怀孕了。”

陈却直视他：“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成了先例，难道是被下|药后和Omega接触，缺失的记忆导致了身体结构变化？

陈却不可抑地发颤，如果真是这样，他宁愿肚子里没有这个孩子。

他不想他和姜俎的孩子在这样的前提下成形。

“收到黑邮件后，那人没和你说点什么吗？”

陈却猛地抬眼。

男人：“我是炎阳刑事侦查局法医，姜仇。你所收到的黑邮件和我们最近调查的案件有关。本想登门拜访，不曾想姜俎先生让你搬了家。”

陈却恍然，原来姜家愿意压下报道，不只是因为姜俎的名誉受损，还因为那封黑邮件。

姜溟廉知道了邮件内容，炎阳刑事侦查局也知道，那么，他们知道陈家的秘密了吗？

为什么陈家会有人发出黑邮件，黑邮件又是和什么案件挂钩？

眼前的男人显然不想多说。

陈却冷静下来：“是我自己选择离开那，没有驱赶一说。关于黑邮件，我知道的并没有你们多，你们想查的人我也不知道是谁。”

男人笑，一双幽邃的眼。

“如果需要，我可以配合。”

“这倒不必。陈却先生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孩子的去留问题。”

明明已经横插一脚，态度却是袖手旁观。

“什么意思？”陈却心下忐忑，不想听到任何孩子和Omega有牵连的话。

“理论上来说，Beta不可能怀孕，可事实证明，陈却先生成了打破规则的人，你具有生殖腔。虽然平日体检难以检测到，但它确实存在。”

“所以肚子里的孩子并不是药物促就的？”

“是的，是正常受孕。”

陈却松了口气，肚子里的孩子不脏：“请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男人嘴角微扬，像早就蛰伏已久的猎人：“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以后关于黑邮件的事，线索我会最先告知。”

“好，成交。”

解决完最担心的问题，陈却又问，“如果我生下这个孩子，生产流程会和普通人一样吗？

“是一样的。”

“如果我打掉呢？”

“以后将不能再生育，你的生殖腔很脆弱，换言之，生育一次已经是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陈却眸色下垂：“好的，谢谢。”

男人离开。

陈却看着输液瓶低语：“我能相信他吗？”

“可以的！哥哥！”一直在一旁沉默的机器人激动道，“我们入院时是姜仇医生先察觉到不对劲的，也是他支开了其他护士和医生。”

看来刑事侦查局的人一直在监视自己。

陈却：“关于这位医生，你还知道什么？”

CaCa说了一堆姜仇的基本信息，例如家世如何，爱人是谁之类，之后又说了些未证实的，像洛家小少爷的失踪和他有关系。

这些信息并不足以让男人帮他保密。

见陈却皱眉，CaCa又说：“姜仇先生是精神病态者，他想要黑邮件，就一定会遵守约定。”

精神病态者？

难怪这么热衷于厕足其间。

陈却放心了不少，又看了眼肚子，心中的决定已成形，他要生下来。

这是他和姜俎的孩子，无论如何都要生下来。

CaCa本想再说点什么，但有来电，只好切换到接听模式：“我在医院！不不不是的，姜劣哥哥没生病……CaCa又做好事了哦……好，嗯嗯，好的。”

CaCa挂断电话：“对不起哥哥，我得回去了。”

陈却：“今天谢谢你。”

机器人走后，陈却看向窗外，还是很黑，像要把人吸进去，吞噬殆尽。

姜俎在干什么呢？

「尚泇的信息素和我的匹配度是99.9%。」

陈却捏了捏手指，眸色黯然，躺下后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接下来该怎么办？

高二家里人知道他和姜俎的关系后就断了所有费用，高中生涯靠积攒的压岁钱和零用钱勉强度日，大学的租房费学费生活费全靠业余兼职撑着。

现在刚毕业，卡里的钱所剩无几。

Beta生育没有参考案例，要想成功生下孩子，就必须有足够的钱。

有钱才能使鬼推磨。

和姜俎在一起的时候，他觉得只要够用就行，而现在想来，这个够用，完全就没想过明天。

一场大病，一次意外，他们都没想过。

原来也只是得过且过。

被子里闷得慌，陈却一手掀开。

钱，好久没为钱发愁了。

上一次还是高考选专业，航天工程专业学费高昂，没有家里人的支持或稳定的兼职则难以维系，是姜俎告诉他：“向上是梦想，落地是生活，断了哪一边人都不再完整。”

那时穷困潦倒的他们，现在腰缠万贯的姜俎。

陈却眸色暗了暗，掏出手机给他发了条信息：“能来医院看我吗？”

界面上并没有熟悉的“对方正在输入中”。

陈却愣愣地盯了几分钟，扔开手机，扎着针管的左手半搭出床，头也跟着□□，直视缓慢滴落的盐水。

看累了，他就闭眼。

·

哒——

清脆的消息提示音在会议室响起。

段榆景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的新老板，开会期间手机没静音？

这可是JT集团的大忌！

可他的老板竟然还面不改色地查看消息，然后脸色骤变？

段榆景嘴角有些抽抽，暼向仍做无用功的鹿鸣董事会成员们，一个星期过去，这些AI界的顶尖人才仍不接受新老板提出的“半开源”方案。

此刻的不悦已经填满他们的表情，一个个恨不能活剥生吞了老板。

“开源精神自老一辈就存在并传承，你不能擅自篡改！”鹿鸣资深开源项目负责人洛缶目光狠厉。

明明才四十出头，鬓边却已染白。

姜俎把手机攥在掌心，一眼扫过众人：“一、生成式预训练和变形器模型相结合后，AI的算力需求会爆炸式增长，鹿鸣亟需足够的资金提供技术支持。SUP科技将投资鹿鸣，同意把非营利的鹿鸣－吹笙AI项目章程放在首位，并提供鹿鸣AI模型训练所需的云服务供应商。”

员工们瞠目结舌，显然不知道大名鼎鼎的科技公司SUP会投资鹿鸣。

姜俎并没多在意员工们的反应，只是继续加快语速：“二、鹿鸣AI会对学生和开源项目维护人提供免费服务，其他普通用户订阅付费，订阅Plus版本的则可以优先连接服务器、优先使用新特性等。第三、投资者和员工的经济回报有上限。投资者的上限为所投资的90倍，任何超额回报都将捐给原本非营利的鹿鸣－吹笙，用以惠普性的科研和教育项目。”

这就是企划书里的“半营利”模式，鹿鸣董事会成员并没有异议。

他们可以接受为了理想不要钱，可如果最终成果还是收效甚微，他们会接受不了生命被白白浪费。

钱确实是身外之物，但没有钱，看得见的慰藉也将失去。

“四、鹿鸣成立之初是确保AGI，也就是强人工智能服务于全人类，在非营利的模式下将研究成果向全社会公布，确保不被任何一方垄断。鹿鸣走到这一步确实是靠老一辈们的开源共享，但如果这么强大的智能体被不法分子掌控并滥用，后果则不堪设想，所以鹿鸣将走半开源模式——按参数数量从小到大分阶段公开研究成果。”

鹿鸣原董事会成员很芥蒂这一点，他们认为开源才能抹掉竞争，没有竞争才能确保AI的绝对安全化。

姜俎：“鹿鸣至今已成立三年，这一路各位有目共睹——研究成果四平八稳。若仍想在非营利模式下同时具备竞争力，过于理想化。”

姜俎看向会议室大门，“从这扇门走出去后不再回来的那些AI顶尖人才就是证明。”

会议室寂然。

在姜俎上任之前，鹿鸣项目就已经有不少人撤资，鹿鸣的财务报告显示常年亏损，能坚持到现在，靠的是JT集团其他部门砸钱填窟窿。

再这么不切实际地拆东墙补西墙，只会让JT集团面临财政危机。

见没人提出异议，姜俎进行收尾：“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尔后离开。

段榆景匆匆抱着笔记本电脑跟上去。

姜俎步伐很快，边走边交代：“会议纪要发给董事长，企划书重新打印分发。下午的会议如果我不能准时出席，你让洛缶部长暂代我的位置，让他宣布鹿鸣半营利和半开源模式正式启动。”

段榆景一个劲儿地说好，完了才反应过来，下午为什么不能准时出席？

他自然不敢乱问，就算想问，老板也已经走远。

司机早就把车停在了公司楼下，姜俎独自上车后拨通了姜溟廉的电话。

“爸，最后一次，让我最后跟他道个别。”

姜溟廉站在56楼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疾驰而去的汽车蹙眉，只说：“下午的会议不准迟到。”

·

姜俎推开病房门，怔在原地。

病床上的陈却脸色苍白，一动不动躺在那，像是没了呼吸，又像是生无可恋。

姜俎疾步过去：“陈……陈却？”

他的嗓音低哑，碰上搭在床边的手就攥住，太凉了，了无声息的冰凉。

姜俎顾不上呼吸，直直盯着那张惨白的脸，像是要和他同频共振。

听到熟悉的低唤，陈却手指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看清俊逸的脸便撑起身体凑过去，声音虚弱却急切：“呼吸，宝贝。”

姜俎猛地呼出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泪水滚下一串。

陈却红着眼搂住他：“没事，我没事，嗯？没事了。”

姜俎埋首到他的颈侧，使劲吸取他的味道，哪怕什么都没有。

“哪不舒服？”他轻啄陈却的侧颈，一路吻到唇边，仔仔细细地检查每个角落，“你哪里不舒服？”

关心他的姜俎，从不让他受半点风寒的姜俎。

眼里的泪夺眶而出，陈却吻上他的眼，沿着高挺的鼻梁往下，最后和他温柔的唇齿相依。

姜俎搂紧他的腰，将人压回床上，舌尖越发不客气，席卷每一处柔软，甚至舔舐喉口。

“呃……”

太深了，陈却有些呼吸不畅，手却仍疼惜地摩挲姜俎的侧脸。

他以为这样就可以沉沦，可窒息感来势汹汹。

以前明明完全可以承受的，为什么现在不行？

他摸索着要去攥姜俎的尾指，可姜俎急坏了，现在就想惩罚他，逮着舌尖就缠住、极重地吮吸，手从衣摆探进去。

指尖掠过腹部时陈却猛地一缩，整个人像被火烧了一下将人推开。

推完怔愣，嘴角的津|液滚到颈侧，他顾及不上，连忙看向姜俎。

姜俎并没有生气，而是面露担忧与愧怍：“是那几天做得太疼，留下后遗症了吗？”

陈却没料到他会再提，可那种疼痛已经不敌现下的境况，自己怀孕了，不能让他知道。

姜俎已经回到姜家，如果知道自己怀孕，姜家肯定会想方设法否认，否认不了，无所不用其极也不是不可能，好面子的姜溟廉并不会允许这孩子存在。

知道Beta会怀孕，那些医学实验者也会眼红。

再者，葛尚泇回国时间这么精准，背后没有人知会根本不可能，而从姜俎口中得知的信息素契合度也能猜到，两家已经打算长久商业往来。

JT的公告恰恰证明了这一点。

这样一来，天价出生费仍是个问题。

见陈却不答，也不看他，姜俎低语，“对不起。”

尔后扭头朝门口喊了声，“请进来一下。”

一个中年男人走进来，穿着白大褂，额角有一块并不明显的缝针痕迹，可陈却看得清清楚楚。

他抚开姜俎的手，身体往后缩，手背的针管也被带动扯着，输液管已经有血在倒流。

那男人仍步步向前。

陈却惨白着脸吼：“让他走！”

男人停步。

姜俎握住他的手腕，阻止了倒流的血液，眉头微蹙，“你又瞒了我什么？”

冰冷的话让陈却回神，自己过激了。

“你检查。”陈却折中，以祈求之色求姜俎，“姜俎，我要你检查。”

姜俎学过医，甚至给轻微患者动过手术。

“好。”姜俎接过男人手里的设备。

男人识相离开。

“还是不打算说吗？”姜俎问。

陈却沉默，说出来徒增悲伤而已。

姜俎没有强求，只是看了他几秒就开始检查，不放过任何角落。

撩起衣摆陈却就开始发抖，也不顾会不会妨碍检查，紧紧搂着姜俎的脖子。

每当心神不宁，他都会这样，只有把人套住了，心绪才能安定。

可这次却不行，颤抖还是没有停下。

姜俎知道了，怎么办？

然而等来的却是一句：“是因为想要挽回失败的感情，才假装的吗？”

陈却僵愣，心脏像被针尖戳刺。

姜俎攥着他的双肩推开，咬着后牙槽：“这种把戏玩一次就够了陈却，我是还爱你，但这并不代表以后一直。所以，分手吧。”

陈却酸着鼻尖看他，无措又无力，只能反握住他的尾指，凑上去触唇。

他以为姜俎是决绝的，可其实，他的嘴唇也在发颤，只是他已经学会把偌大的不安融进轻颤里，时间一长，他就能彻底适应。

那么到那时，他们还能重归于好吗？

陈却忽然不敢保证了。

好在。

陈却离开他的唇。

好在肚子里的孩子会留住他。

陈却对这样不成文的分手释怀，是的，只要生下孩子安定好，他就会回来找他。

到时一家三口，幸福美满。

陈却上移吻住他的眉间，又捧着他的脸看了会儿，嘴唇几度张合，必须珍视着告别：“好，我离开……但钱不够，想跟你借点。”

姜俎推开他站起来，居高临下道：“我会一次性付清分手费。”

他说完就走，半点不留恋。

陈却看着他的背影满怀憧憬，眼泪却流了下来。

他的七年，他的姜俎，竟然这么收场。

他没有输完液就出了院，走出江上医院时手机提示账户上进了一笔钱。

账户是之前姜俎开的，一直是他保管，之前两人赚的都存在里面，开支是共有的。

现在是陈却的，汇款人变成了姜俎，他汇进270万美金，买断了他们七年的感情。

他们不再互相养着，而是单方面亏欠。

“我一定会还的。”

陈却给他发了条信息，并没有得到回复，关闭手机，拦了一辆出租车。

回住所收拾好行李，离开了炎阳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