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里的橘子软糖 第2章 第 2 章

二零一二年，秋，烟城。

十六岁的顾苒照常起了个大早，轻手轻脚走出堂屋，在院子里洗漱完。

“妈，我去学校了。”蓝白校服，高马尾，少女把书包甩上肩膀，从车棚里推出自行车，说：“你今天去哪条街呀？我下了晚自习过去帮你收摊。”

顾晓兰从小推车里拿了个馒头递过来，不耐道：“好好学你的习吧，这些事用不上你，我拼死拼活供你念书，可不是为了让你混个毕业证的。”

“带个馒头省着点花，明明挣不了几个钱还拿大小姐架子偏在学校吃，那学校吃饭不要钱啊？”

“……”

顾苒不想听这些，主要也是没话说，接过馒头，跨上自行车，风一样地窜了出去。

此时天色尚早，朦胧的红日慢悠悠冒出头，路边金黄的银杏叶儿上还有昨晚暴雨留下的印记，带着寒气的冷风顺着衣袖吹进来，冻得顾苒全身的汗毛都来了个立正。

她吸了吸鼻子，刚要抬手咬一口馒头，自行车就猛一下被人从后拽住了。

该不会，该不会是陆逍吧？他都多久没来了？

逆风骑车本就费劲，这一耽误八成又要迟到了。

顾苒看着手里不翼而飞的馒头，郁闷地扭过头，眨着眼睛看清来人，忽然笑了：“陆逍，真的是你呀！”

“不是我还有谁？”陆逍抬手在她脑门儿上弹了下，语气懒散道：“几天不弹又变笨了？”

少女眼圈一下红了，委屈地搓搓脑门儿：“啊，这么冷的天很疼得呀。再说，你又不是没吃早饭，干嘛老抢我的？”

“你这么胖，我不帮你吃你还想骑车？”陆逍眼皮也不掀，只悠哉悠哉抬起长腿跨上自行车后座：“坐好了，不用谢。走吧。”

少年一手插兜，一手捏着冰凉的馒头送进嘴，挂在耳朵上的耳机里放着一首有点伤感的歌。

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忧郁，冷淡，且死！皮！赖！脸！的气质。

一米六八四十二千克胖吗？

顾苒委屈地嘟了下唇，但也没跟他计较，就任劳任怨把车蹬了出去。

顾苒家住在西街被遗忘的旧城区里，环境脏乱差不说，离学校还特别远，尤其是现在的一中，简直比以前的初中远出了五条长安街都不止！

少女小巧精致的鼻尖冻得通红，白皙的脸颊也被风刮的失了血色，她在离学校还有一节的牛肉面馆门口跳下车，眨着漂亮的杏核眼回头看他：“陆逍，我到了。八中离这儿也不远，你走过去还是骑我的自行车？”

陆逍不下车，也不抬眼，只漫不经心反问道：“不是还有一节呢，还是您头悬梁锥刺骨学了大半年，就为了跟牛肉面考同一班？”

哪有，她只是想远离你而已！

顾苒偏头捂嘴打了个喷嚏，语气依然温和：“不是啊，只是……你这么帅，带你去学校，肯定又得跟初中似的满校园被他们围追堵截，问你是不是我哥，完了还要加Q什么的，这不浪费您老跟八中妹子约会的时间么？”

“唔，那么激动别的女生追我，你怕不是喜欢我吧？”少年略带蛊惑的抬眼与她对上视线，懒洋洋补充：“啧，连我在八中都打听好了，坦白从宽，这半学期暗戳戳去看了我几回？”

“……”

顾苒不自在地抠了抠车把，忙把眼睛挪开，小声搪塞说：“哼，就会欺负人，三秒记忆的鱼才喜欢你呢。”

说完不再停留，转身往学校跑去。

女孩一双大长腿跑得飞快，深秋的朝霞拉长了她纤细的影子，扎得整齐的马尾被风拂起又落下，十六七岁的少女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陆逍眼错不眨盯着她穿过鸡零狗碎的街道小摊，直到那高挑倔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里，才慢吞吞背起背包，推上自行车，走了。

顾苒是今年的中考状元，原本可以去市里的一中，但因为那边花销比较大，且每周只有周日放半天假，这样的话，她就没时间兼职挣学费了。

于是顾苒还是上了县里的一中，校领导听说这事儿后也比较重视，加上顾苒的成绩一直挺稳定，在高一上了半学期后，语文老师就让她跳级到了自己带的高二（8）班。

……

顾苒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

今天是她第一次来高二（8）班上课，可刚跑到门口还没进去，上课铃就响了。

她抱着书包，拘谨的站在后门口敲了敲，“报告。”

声音极轻，但还是引得全班齐齐回了头。

“进。”讲台上正是她高一的语文老师，姓陈，是个脾气极差，气质极佳的中年女老师，因为她只能心平气和跟人说三秒钟的话，便得了个蹩脚的外号——叫陈三秒。

陈三秒：“都没事干了是吧？看什么看？来的又不是外星人，你们一个个那么激动干吗？”

“看看后门也骂，三秒这是更年期延长了？”最后一排独自安家的一个男生，边小声嘀咕边冲顾苒抛了个媚眼，好半晌才慢悠悠转回去。

“她那更年期压根就过不去好吗？”

“谁说过不去，见了校长不就过去了。”班里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也不敢问自己要坐第几排。

顾苒抿了抿唇，只好暂时坐在了方才那男生旁边，现在是早自习，时间可以自由安排，她掏出语文书，按着咕咕作响的胃，心无旁骛读了会儿课文。

脑子里又莫名闪过了陆逍的脸，还有他刚刚说的话。

八中。

去过呀，怎么可能不去？

只是。

每次过去他都不在学校，好不容易有一次赶上他没出去，结果身边还围了一堆女生，甚至于，还有男生。

两人之间的差距有多大暂时还不清楚，但看他每天一换的限量版球鞋，就知道这距离是有些远的。

一个暑假加上半个学期那么长，她都以为陆逍不会再来了。中考那天他明明说“一中见的”，可公布成绩的那天他却到了八中。

哼，骗子！

转眼一个上午，午休的下课铃敲响，班里大多同学一哄而散冲出去。

安子溢不知所云伸了个懒腰，坐起身刚准备摸上眼镜干把游戏，一伸手就摸到了个软绵绵且烫手的手腕。

他猝不及防，猛然侧头，就见顾苒迷迷糊糊的趴在桌上，脸白得有些吓人，还不忘把胳膊抽回去。

“不好意思，我占你地方了。”她声音小小地道歉说。

“没事没事，你感冒了么？要不我送你去医务室吧？”

顾苒：“不要紧的，我趴一会儿就好，谢谢。”

“顾小苒，你可算是来我们班了！”说话的人叫李科芯，是顾苒的发小，她说着从前门跑过来，看她脸色那么差，忙探手摸摸：”顾苒苒，怎么了这是？被他欺负了么？！”

科芯跟顾苒从小一块儿长大，关系贼好，但她比顾苒大一岁，俩人这还是头一回同班，科芯兴奋得恨不能请全班吃雪糕。

“……”

旁边安子溢无语地看她一眼：“欺负人不是班长大人您的专利么，我哪会？”

“切，最好不会。”

科芯拉了张椅子坐在顾苒旁边，从书包里掏出保温杯递过去，说：“先喝点水，我妈早上给我带的，还没凉呢。”

安子溢懒得跟她计较，插上耳机打游戏去了。

“状元就是不一样啊，跳个级还能跳感冒。”

“可不嘛，谁叫人学习好长得又漂亮呢？”

“哼！不就一普通初中上来的么，神气什么呀，真服了……”前面几个同学阴阳怪气地说。

“好，谢谢科芯姐。”顾苒像是没听到，自顾自扶着桌子坐起来，朝她笑出一对甜甜的小酒窝：“哎，对了，你这一上午干嘛去了？陈老师点名没找到你，气得又骂人了。”

科芯抬头看了眼前排，莫名火大：“安静点好不好？大中午也不让人消停……一个个的都没作业了吗？”

说完又耸耸肩，一脸无所谓：“我偷溜出去上彩妆课了，下周要考试，我可不想被那个蒋祎祎比下去。对了，你什么时候去报服装设计班呀？最近有活动，还挺划算的。”

虽然科芯前些年就跟父母去了东街，但也知道顾苒家那情况，就没抱太大希望。

果然，下秒就听顾苒说——

“那个，那个再说吧，我现在也不太想学了。”她打开盖子喝口水，又翻开地理册子，笑说：“小芯芯，帮我看看这个题吧，好像弄错了。”

女孩有些心虚地冲她眨眼睛。

“状元也能做错题呀？那让我们这些凡人还活不？”安子溢忽然诈尸似的转过来，一本正经找死说。

科芯欲言又止，干脆拿起册子往他脑袋上一敲：“想死别那么多废话，找姐，姐帮你！”

安子溢：“……”

顾苒看热闹不嫌事大：“其实我这个明天做也没关系，要不你俩先打，我去背会儿英语单词。”

安子溢哭天喊地委屈得不行：“唉，我说两位大美女，你们能不能有点儿出息啊？人家都是见色轻友，到了你们这咋就变成见友轻色了！”

“……”

科芯斜了他一眼，没吱声，真不知道这人哪来这么大脸的。

顾苒笑嘻嘻起身，扯着科芯胳膊往外走，又在她耳边小声打趣：“小芯芯，你有情况啊，那位安同学上午找我打听了好几回，问你去哪了。”

科芯闻言脸颊一红，忙道：“你别理他，他就是闲的……”

“哦，好吧。”顾苒笑着点点头，脸上全是“我不信”。

科芯：“……算了算了，我们还是说陆逍吧！”

“他最近有没有来找你呀？我那天看见他从我们家旁边的别墅区里出来了，啧啧……看着就很有钱的样子！”

顾苒闻言脚步微顿，她舔了舔唇，有些躲闪地说：“他，多讨厌啊……每次都欺负人，今天早上又把我早饭抢了。”

“哦，那你去找他把早饭钱要回来。”

顾苒不知道科芯哪来这么惊悚的想法，陆逍会给她钱，怎么可能？她蹲下捡了一片梧桐叶儿，捏在手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才不去……跟他打交道，我还不如十天不吃饭呢。”

科芯：“去嘛去嘛，我听说下午班里要转来个帅哥，超级帅的那种！你把这个事情也告诉他，说不定他就不欺负你啦。”

顾苒看着手里的梧桐叶儿没说话，半晌，摇了摇头。

午后金色的阳光郁郁葱葱，蹲在梧桐树下的女孩伸手摊在阳光下，风过眉梢，她无意识抓了一把，低头看去，什么都没有：

“陆逍，我能追上你吗？”

她的声音好小，小到除了风，谁也没有听到。

……

直到下午，最后一节语文课快上完时，传说中要转来的帅哥才慢悠悠敲了敲门。

全班同学闻声抬头，陈老师也顺势抬眼：“哟，您来布置作业啊？”

“老师需要的话，我会代劳的。”帅哥推门走进来，漫不经心接话说。

“……”

顾苒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下意识抬头，随即目光定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