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里的橘子软糖 第16章 第 16 章

丢下一句，就跑了。

陆逍随手把桌上东西收了收，眼睛却没离开前面那个认真上课的女孩儿，他眨眼，刚要起身离开，就撇见了静静躺在桌角的药膏和棉签。

顾苒方才走的太急，手里的地理书也忘了还给陆逍，现在陈老师都进来了，她也不敢再乱跑。

下课铃一响，小姑娘就一把抓起地理书，边回头看过去，熟悉的角落已经不见了少年的身影，他桌上很干净，什么都拿走了。

顾苒抿唇，闷闷转回去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谁都会遇见不同的人，经历不同的事，他们也在没有彼此的时光里独自面对，各自成长。

无论好坏，皆是生活，无论悲喜，都要去过。

高中三年总是一晃而过，顾苒也没有时间去想太多，她要为以后的人生负责，也得为现在的学业和生活奔波。

齐阳的病情也一天重似一天，医生屡次催促让他们转院或尽快进行骨髓移植手术，但十几万的手术费却不是一个普通家庭能随便拿出得，捐献者也迟迟没有消息，好在顾苒的配型还算成功。

齐建国又卖了家里的老屋，把租的房子也退了，七拼八凑总算攒够了第一次的手术费。

春去夏至，校园里雪白的梨花开了又谢，高考的倒计时牌在每个初入校园的学生心里落下印记，高考前最后一晚，高一高二的学生没再上晚自习，他们要打扫干净教室，给高三的师哥师姐腾位置。

科芯收拾好书包，拿起桌上矿泉水，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才找到坐在最后一排角落里发呆的顾苒：“顾苒苒，走了。”

顾苒蔫蔫地趴桌上，朝她笑出一对小酒窝，“我不想动，小芯芯，你说我是不是中暑了？”

科芯扯着胳膊把人拉起来，果断摇头：“不是，你是中邪了。快走，超市里的夏哥哥还在呼唤你呢。”

“谁要夏哥哥？我要逍哥哥……”她说着，又有些不好意思，忙干咳一声，跑前面去了：“小姐姐请我吃雪糕好不好？”

“哎哟哟，你这丫头都不害羞吗？”科芯笑嘻嘻追过去捏她脸，一边说：“话说陆逍怎么也不联系你？要不你给他打个电话吧。”

顾苒轻笑着低下眼，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不然，还是算了吧，他应该挺忙的，而且——”

等了半天也不见下文，科芯又忍不住追问：“而且什么？”

“而且我只是感觉他也有一点喜欢我，但那点喜欢是多少，或者是一时兴起，还是根本就是我自己想多了，我都，我都不知道……”小姑娘每说一个字声音就小上一分，最后实在说不下去了，就伏着身后一棵梧桐树缓缓蹲下。

过了好一会儿才把头抬起来，瞧见静静蹲在旁边的小姐姐又勉强扯了个笑，似乎觉得很难为情，她捏着小木棍的手指都有些发白了，才红着眼睛轻声说：“小芯芯，你说我这样的人是不是根本就没有人喜欢？毕竟连父母都不喜欢……其他人又怎么会喜欢呢？”

“不是，当然不是！顾小苒这么好的姑娘怎么会没有人喜欢？”

科芯伸手把人揽进怀里，像是抱了只受伤的小动物，她一下下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道：“顾小苒乖，不委屈，你要是想陆逍，咱们就给他打电话，打个电话就好了。”

顾苒说：“不是的，我不是因为想他才这样的。”

“嗯，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因为头一回做手术有点害怕，”顾苒抬头笑笑，扯着胳膊把人拉起来，乖巧说：“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小芯芯陪我去买个雪糕吧，后天是我十七岁生日，过完生日我就跟他一样大了。”

一样都是即将成年的少年人，再也不是幼稚的小丫头了。

科芯被她一句话说懵了，跟着走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忽地停住脚步，抓着肩膀把人扯过来，语无伦次道：“不、不是，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了？要做什么手术？为什么要做手术？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跟我说呀？医生靠谱吗？时间定了吗！哎呀，顾小苒你倒是说话啊。”

“好好好，跟你说跟你说，不过我说了你可别给陆逍打电话啊，免得他一着急，又要放下那边的事儿跑回来数落我。”

……

下了晚班回到医院，顾晓兰他们正好在跟齐阳说后天手术的事。

见顾苒进来，齐建国就从床头柜上拿了个桃子递过去，又笑了下，“小苒回来啦？吃个水果补充点维生素吧，后天手术也别紧张，医生说挺安全的，就是取骨髓的时候不打麻药可能会有点疼，但是过程还挺快的，上午做完下午就可以回学校，也不耽误事。”

顾苒点头，刚要说话。

站在旁边玩手机的齐诺就不干了，她抬头，瞅了眼穿着一中校服的顾苒，忽然就红了眼睛：“不就抽点血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弄得跟个活宝似的。我过几天还要考高中呢，你们谁管过我？我知道她学习好，她了不起，她处处优秀，你们也不用这么针对人吧，不就我没有妈妈吗？没有妈妈的又不止我一个！”

她说着，又蓦地哭起来。

齐建国表情懵了一下，似是想开口骂人，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顾晓兰烦躁地搓了把脸，继续用扇子给齐阳扇着风，头都没回一下。

顾苒捏紧书包带，咬了咬下唇，转身出去了。

好像这个家里所有的矛盾点都来源于她，不管何时何地，多余的也总是她。

顾苒抬头看着走廊刺目地白炽灯，把肩上书包扯下来，迟疑片刻，还是掏出了放在夹层里陆逍的那本地理书，捧起来捂在胸口，在心里一遍遍唤着那少年的名字：陆逍……陆逍……你在哪里？你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不知过了多久，顾苒又听到身后房间里齐诺吼了一声：“顾苒她本来就是多余的人！阿姨都不喜欢她，我为什么要尊重她？”

……

因为身体太虚弱，做完手术顾苒就有些头疼，不时还会觉得恶心，脸色也很差，医生建议她留院观察，但她只请了半天假，晚上还得去超市上班，便摇头说了句没事。

走出手术室，头还是很晕，忙伸手扶一把墙才稳住身体，抬头的刹那，正好碰上顾晓兰有些发红的眼眶，见顾苒看过来，她就蓦地把头转开，口吻生硬道：“很难受吗？我熬了红枣粥在病房，你去喝点吧，你们小孩儿恢复得快，过会儿应该就没事了。”

顾苒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明白，顾晓兰这是单方面宣布和解？

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在顾晓兰这儿感觉到了些许委屈与疲惫，唔……好像除了元宵节那天在陆逍面前有过这种感觉之外，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尽管因为身高她看上去已经不太像个小孩子了，但归根结底她还是个未成年的少女。

负面情绪一旦上来就很难被克制，顾苒看着顾晓兰再也不似从前那般美丽的脸容低头应了声。

片刻，又轻声试着问：“妈，如果我考上好大学就会有奖学金的，家里欠的债我也会想办法还。你……你别让我退学了，行吗？”

话音未落，蓦地，手术室门被推开。

此时正值傍晚，外面雷声大作。

好像还有人出了车祸，充斥着消毒水味儿的医院走廊忽然冰荒马乱起来，有小孩在哭，大人也在哭，哭声里夹着几个人操着方言的骂骂咧咧。

有个半边身子烧焦的人被医生护士七手八脚推进手术室，后边跟着个满头满脸都是血的小孩一遍遍语无伦次喊着“妈妈”，一边横冲直撞朝她们跑过来。

同时，仍在昏迷中的齐阳也被推了出来。

“ 病人心率严重失调！初步判断是术后副作用，请紧急送往市中心医院！家属呢！家属呢？家属在哪？”有个护士着急地大声喊。

变故来地猝不及防，顾苒一家都愣在了原地，唯有那个一直喊妈妈的小孩还在往他们这边跑，顾晓兰茫然地往四周看了眼，伸手推一把，踉跄着往齐阳那边扑过去。

顾苒下意识伸手扯了下被推倒的小孩，接着，脸上就被顾晓兰反手甩了一巴掌，“你在做什么？！”

这一巴掌来得猝不及防，打完顾晓兰和顾苒都懵了。

顾晓兰猛地停住脚步，脸上全是震惊和难以置信地扭过头，颤抖着嘴唇大声吼：“自己家的都快死了，还有时间管别人？你怎么那么没良心……那么冷血啊？”

话虽这么说，但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她只是崩溃到了难以抑制的地步而已，她想挽回，想改变，想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如果年轻时她没有不听父母的劝阻跟着白浩去夕城，没有生下顾苒，没有为家庭付出一切，十年前就不会那么惨，不会被人扫地出门，不会为了给高烧不退的顾苒治病就嫁给窝囊到屁都不敢多放一个的齐建国。

她为家庭，为顾苒，为孩子付出了那么多，为什么老天还要这么狠心的带走齐阳？

顾晓兰死都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情，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年轻时的自己，跟眼前顾苒一样倔强的自己。

尽管当事人顾苒对这一切毫无所知，但这一刻，顾晓兰还是把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发泄到了尚且懵懂的少女身上，她浑身都在颤着抖，连带着声音也有几分狰狞：“你听不到吗？我问你话呢！他是你的弟弟，你的亲弟弟啊！你怎么这么狠心，这么冷血？”

顾苒脸色惨白，但就是没什么表情，看着竟然真有点冷血。

然而实际上，她根本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眼前周遭一切都在飞速旋转，空气里也全是消毒水和焦糊味，或许还有血腥味吧，但前两者的冲击力实在是太大了。

顾苒讷讷往齐阳那边看了眼，心想：要是能一命换一命就好了，这样就可以用我的命把齐阳换回来了，他还那么小，还有父母疼爱，他的人生才刚开始，他应该活着的。

顾晓兰喘着粗气，抬手又是一巴掌：“说话啊！”

顾苒抬手扶墙，眼睛直直看着她，却没有要说话的迹象。

像是再也无法忍受，顾晓兰终于彻底失去了理智，朝着顾苒疯狂抽打起来，不管用了几重力，也不管巴掌落在哪里，到最后，她的手肿了，顾苒的脸和头也肿了。

仿佛过了很久，实际上也不过五六分钟的光景，齐建国便联系好了市医院的救护车，和齐诺一人一个胳膊把顾晓兰拉起来，还没走她就晕了。

顾苒终于逮着机会抹了把鼻血，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也没再抬头看他们，就直接转身走了。

街上人车稀疏，疾风骤雨。

路边有一棵白杨树被刮倒了，翠绿的叶子被风吹得到处都是，在雨中独自飞奔的女孩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后知后觉停住脚步，她似乎又看到了过年时歇了业的面馆，顾苒想咧嘴笑，但那嘴角却是有千斤重，任她怎么使力就是扯不起来。

目光忽然在一瞬间定住，撑着黑色大伞的少年一步步上前，昏黄的路灯下他的身影由远而近，顾苒呼吸一滞，难以置信般蓦地仰起脸，大颗大颗的泪珠儿也跟着砸下来。

“……”

陆逍在她半米处停住脚步，伸手把伞撑到女孩头顶，尽可能的替她挡下身旁所有疾风骤雨，他静静看着小姑娘青红交错的脸颊，下意识抬手想摸摸她，片刻，还是垂下去了。

陆逍张嘴想说什么，喉结上下滑动，半晌也没说出话。

顾苒也看着他，忽然咧着小嘴笑起来：“同桌，你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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