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了个台阶,大家也就嘻嘻哈哈说起了别的事情。
之后,他们也没玩太晚,过了一会儿就散了,安子溢跟几个男生去前台结账。
科芯挽着顾苒胳膊走在后面一脸八卦,“哎,你跟咱们陆大帅哥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啊,就同学加同桌呗,”顾苒头一回喝酒,感觉有点上头,她甩了甩脑袋,忽然咧嘴笑起来:“小芯芯,我头有点儿疼。”
科芯眨眨眼睛:“啊,你喝醉了吧,那怎么办呀,要不去我家?”
“没事儿,我回去睡一觉就好了,反正家里没人,也不用挨骂,倒是你啊,赶紧回去吧,不然阿姨该说了。”
科芯还是不放心,跟她在外边吹了会儿风,“要不你还是打个车吧,不然走回去都猴年马月了。”
顾苒放开她胳膊,笑得乖巧:“好,你快回去吧,有时间来找我玩,拜拜。”
科芯点头刚要说话,余光就瞥见了旁边正要打车回家的陆少爷,“陆逍。”
陆逍回头。
“顾小苒喝醉了,你送送她吧。”
顾苒想起方才的事就尴尬,陆逍明明是好心给她挡酒,谁知她酒后失态,一不小心把人都气走了……现在怎么好意思还让他送?
小姑娘干咳一声,忙推辞道:“不、不用了……我没事,我自己可以的,你快回去吧,拜拜。”
陆逍不说话,也没走,似是在等什么人。
科芯无奈撇嘴:“那好吧,你自己小心。”
说完,就一步三回头跟着安子溢走了。
安子溢:“哎哟,大小姐你就放一百个心吧,顾小苒有她同桌呢,用不着咱在这儿当电灯泡!”
陆逍懒洋洋吹了声口哨,潇洒转身,走前面去了。
顾苒吸了吸鼻子,有些拘谨地追过去。
“同桌,你等等我……”她挠挠头,想跟人道歉,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陆逍:“干嘛,红包不是放你口袋里了?”
他说着转身,低睫,毫无预兆地抬手捏捏少女红扑扑的脸蛋儿,忽地认真道:“顾小苒,新年快乐。”
顾苒呼吸一滞,整个人都有点懵。
是的,他想说的本不是这句。
无论是十四岁那个夏天一眼万年地怦然心动,还是九年级毕业一声不吭地突然离开,陆逍都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他从不考虑后果,也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从小到大,他不爱跟人打交道,别人也不搭理他,不管到哪儿,陆逍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恨不能下一刻就换个没人认识的环境,好像只要一直走就不会迷茫一样。
直到方才在酒吧不停旋转的彩灯下,少女红红的眼眸一眨不眨盯着他,陆逍方才后知后觉咂摸出一点心痛的滋味,但也只是“后知后觉”而已。
虽然顾苒从不跟他计较,但每每想到自己身边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脑子里就会冒出一道很强烈的声音,警告他,不要拖累顾苒这么好的女孩儿——好的关系应该携手走在彼此盛大光明的未来,而不是自私狭隘地将她拽进自己长满荆棘的深渊。
他总是想等到万无一失的时候,可是人生哪有那么多“刚刚好”。
刚刚好,自己喜欢的姑娘也喜欢自己。
好吧,他承认,自己其实就是个胆小鬼来着……
北风呼啸的小城街角,远处万家灯火隐隐绰绰,十指相扣的小情侣说说笑笑从身旁走过,面前的少年眼眸亮亮的,看着她,似乎还有话说。
顾苒愣愣与他对视,心脏也砰砰砰的。
但陆逍没有给她任何缓冲的时间,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他就收了神色,手也垂下了。
“你这围巾看着有点眼熟啊。”陆逍漫不经心扯开话题道。
“啊,是、是吗?”顾苒有点窘迫,装傻充愣胡乱答应一声,又忽地想起什么,摸摸自己口袋,鼓鼓囊囊的果然有个红包。
她下意识掏出来,伸手就要还:“你不用给我这个,我们家过年没这个习俗的。”
陆逍:“从今年开始就有了。”
“……”
这个人怕不是一瓶啤酒喝醉了?怎么净说些让人接不上梗的话。
“嗯,你就当给我写作业的报酬好了,不然我也没时间赚钱的。”他转身往前走着,又说。
顾苒用力捏紧手里红包,忽然觉得很开心,原来他还记得有个苦命的同桌在给他写作业呢,她翘起嘴角笑了笑,忙追过去,笑嘻嘻地问。
“同桌,原来你也打假期工么?”
“嗯,帮人写写曲子什么的,应该也算吧。”
顾苒笑着点头,跑他前面退着走:“等我以后有钱了,我也让你给我写歌,还让你给我唱。”
“哦,那是要包场啊。”
女孩儿想了下,摇头:“不对,我要当你老板给你出专辑,你唱的歌只有我一个人能听……嗯,也不是,就是我想让谁听就让谁听。”
陆逍笑着看她一眼,点头,“那顾小苒可要多赚点钱啊,‘养我’很贵的。”
顾苒眨了眨眼睛,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好,放心吧。我以后要去法国留学,等我学成归来,一定能赚好多好多钱!到时候就可以给你出专辑啦!”
少年笑着点头,忽地伸手扯她一把,“小心看路,后面有车呢。”
女孩咧嘴笑笑,蹦蹦跳跳跑前面去了。
……
俩人走走停停到了巷子口,陆逍停住脚步,回头看她:“那我走了?”
”好。”
北风凛冽的街角窄巷,放了假的小孩儿到处跑着玩,烟花鞭炮扔得满地都是,唯一的路灯摇摇晃晃,巷子深处,门口种着老槐树的小院大门紧闭,冷清得像是没有半点烟火气。
陆逍抿唇,看着路灯下少女消瘦的身影,心里忽然泛起一阵说不上的滋味,“家里没人?”
顾苒冷得搓搓手,乖巧点头:“嗯,我妈他们每年都会去齐奶奶家过年,我正好把作业赶着写写,等明后天超市恢复正常上班又没时间了。你快回去吧,不然打不到车了。”
陆逍迈开长腿往前走,话说地随意:“那正好,我把我作业拿上。”
“……”
顾苒眨眼,有点难为情,要是给陆少爷看到自己堆的小兔子雪人,还指不定要怎么笑话她呢!
见她半晌没动,陆逍又回头喊,“同桌,你不冷啊,快点儿。”
“哦,来啦……”
顾苒有时候都很佩服自己,她简直太了解陆逍了!
这不,小姑娘刚把门打开,脚都没迈进去,陆逍就发现宝藏似的两步上前,蹲在小兔子雪人边,笑嘻嘻扭头看看兔子,再看看她,好一会儿,又忽地出声唤她:“顾小鱼,这是你堆的雪人吗?”
顾苒:“呃……是今天下午有点无聊,随便弄的。”
她快步跑进房间,把陆逍的作业找了个袋子装起来,又拿了个手电筒跑过来,蹲他边上:“我不叫顾小鱼,你不许说我笨。”
顾苒想起他刚刚叫自己“鱼”,就知道陆少爷又在变着法儿说她笨,她侧头看着陆逍的眼睛,认真提醒。
“嗯,没说你笨。”陆逍接过手电打开,赤白的灯光照在少女红扑扑的脸颊上,黑亮的眼珠清澈无辜,有那么一瞬间,陆逍忽然觉得,她像条失了海洋的小鱼儿。
因为要适应没有水的环境,所以只能不停净化自己。
陆逍抬手,在她脑袋上摸了摸,低声说:“一个人在家怕不怕?”
顾苒正想问他有没有吃饭,但迟疑片刻,还是没说什么。
不是怕他觉得寒酸,而是因为,这里不是她的家。
“我不怕呀,要是有坏人,我就说我同桌是陆逍,他们肯定拔腿就跑。”
说着,又笑起来,唇边两个小酒窝甜甜,黑亮的眼眸里是藏也藏不住的骄傲。
陆逍也跟着笑起来,伸手捏捏她冰凉冰凉的脸蛋儿,又把作业袋子扯过来:“那我走了,你记得锁好门窗,不认识的人敲门就别开了。”
顾苒摸摸有点发烫的脸颊,伸手接过手电,跟着少年走出院门,“陆逍。”
他停住脚步,侧头:“又跟过来做什么?赶紧回去。”
她把脚退回去,只留脑袋在外头,笑得乖巧:“不做什么,就是,谢谢你。”
“知道了,快回去。”少年嗤笑一声,又想起个事儿:“家里有没有电话?”
她摇头,缓缓关上门,少年脚步轻快,没一会儿门缝里就不见了人影。顾苒眨了下眼睛,从口袋里掏出她来烟城后收到的第一个红包,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九百九十九块大洋,而且还是一水的新钞!
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半圆的月亮,小心翼翼抬手把红包捂在心口,傻乎乎翘起嘴角笑了。
门外一阵响动,顾苒吓了一跳,忙把红包塞到枕头底下,又爬起来查看情况。
看到开门进来的是顾晓兰,悬在嗓子眼的心才“扑通”一声砸回去,顾晓兰没去堂屋,径直来了她的房间,见她坐在床上没写作业,顾晓兰立刻恼了:“又没写作业,开这么大灯干嘛?”
因为两人都不是服软的性子,自从上次医院那事儿之后,她和顾晓兰就没说过话,顾晓兰知道是自己不对,但还是不肯拉下面子跟顾苒说话,好不容易开了口,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耐。
顾苒伸手扯过书包,不想抬头:“刚去科芯家玩了一会儿,正要写。”
“玩?老的老病的病,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你还整天想着玩,你再这样干脆别上了!”
有那么一瞬间,顾苒忽然想,她的妈妈是不是一直都是这样,暴躁又没耐心,对生活充满怨愤,对自己也只有义务没有感情。
可是顾苒明明记得,小时候她的妈妈也很温柔,也很漂亮,也有耐心,也不会动不动就发脾气,她会在睡前给她讲故事,会在夏天给她做独一无二的冰淇淋。
可是……自从来了这里,她就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也许生活的确欠她个公道,可这不是顾苒的错,她也是整件事情的受害者,为什么要承受这么多?
顾苒捏着手里的卷子发了会呆,默默忍下所有情绪,颤声说:“我上学是义务教育,没花你的钱。”
“没花我的钱就了不起了?没花我的钱你怎么长这么大的?”顾晓兰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完自己还委屈上了,红着眼睛大声吼:“没良心的白眼狼!你们全是没良心的白眼狼!”
顾苒愣了下,抬眼看她,声音带着想哭哭不出地那种颤意,“妈妈,你是不是要为了你现在的家……彻底把我毁了……你是不是早就想好让我出去打工了?”
话音落下,屋里忽然变得很安静,顾晓兰不知是被戳穿了想法的窘迫,还是被顾苒一声“妈妈”喊的稍微恢复了点理智,她忽然就闭了嘴,眼神也有些躲闪,半晌,才生硬道:“齐阳他们还在医院,我先过去了——你……那个,超市的工资发了吗?”
顾苒垂眼,从书包里掏出语文书,把里头夹着的一千两百八十二拿出来,数了一千给她:“这个给你,剩下的我要交学费……”
顾晓兰知道那些钱根本交不了学费,可她没办法,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她是个母亲,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齐阳……但顾苒不一样,她就算不上学也能在这世上活。
毕竟有些人连活着都很难了,还有什么资格追求别的?
她伸手接过钱,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给齐阳买的水果糖,放顾苒床上:“写会儿早点睡,记着关灯。”
这个时候,顾苒是可以不回答的。
她愣在原地没说话,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手里的卷子,不知多久,才伸手拿出枕头底下陆逍给的红包,刹那,生理性的眼泪就争先恐后砸下来,糊了满脸,但她知道自己并不委屈。
因为陆逍说过:跟着光,就不会迷失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