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信 第15章 15

在家门口，陈言泽仿佛觉得那日的情景正在重现。陈初禾女士在大衣里掏了半天后，怯生生地扭头，道：“我好像又没带钥匙……”

“……”

陈言泽家，客厅。

陈初禾坐在熟悉的沙发上，吃着一板巧克力，眼神跟随着到处走来走去的陈言泽。

“真的不好意思啊，我给我哥发微信了，等他看到就……会给我送来。”陈初禾试探地说。

陈言泽正整理着架子上的书，闻言“哦”了声，心无旁骛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陈初禾心想：他是不是烦她了？

还是她找的借口太拙劣了，他已经看出她在撒谎了，只是懒得搭理她？

接下来二十多分钟，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感，陈初禾一句话都没再跟他说，独自吃零食玩手机逗猫。

无论外面如何鞭炮霹雳哗啦震窗响，跨年的欢乐气氛如何蠢蠢欲动，这间屋里始终安安静静的。

他们如同生活在一座早已不用、被一圈篱围栏起来碰都不让碰的上古古钟里。

而在她身后、正坐在餐桌旁对着电脑工作的陈言泽，则是这座钟体的最中心处。

陈言泽戴着他那副工作才会戴上的黑框眼镜，正在写代码。

客厅的灯安安静静散发着光晕，照在他眼镜的边框上，反着光。

写到认真处时，他突然停下，推了下镜框，拿起手边一杯水喝。这时，从电脑后面响起一声轻轻而有礼貌的询问：“那个……我能借用一下你家的锅吗？”

陈言泽一愣，抬头看向沙发上的人，他这才想起来这间屋子里还有她的存在。他朝黑漆漆的厨房看了眼，说：“请便。”

稍迟疑了下，他又加了句，“需要我帮你吗？”

“那个，或许你再想吃……”陈初禾忽然想到他的身体，立马把“方便面”几个字紧急吞回了肚子里，改口道，“那个，你家里还有什么菜吗，可以现做的，还有你还想再吃点儿吗？”

“喵——！！”球球和酥酥追着赶着跑到两人中间，扭打了一下，又一只追着一只地跑开。

陈言泽收回视线，说：“我家里现在除了方便面，就还只剩下一袋番茄火锅底料和一些肉丸子，你需要吗？”

初禾点了点头，然后狐疑道：“……你平时就吃这个吗？”

“什么就叫吃这个，”陈言泽瞥了眼电脑，开始敲键盘，“对我来说是顶配了好吗。”他起身去厨房，开了灯，似是要为她拿出做火锅的东西。

陈初禾连忙从一大兜购物袋里，左翻右翻，掏出一大整大袋五连装方便面，撕开抽出了两小包。

想了想，她又抽出了两包，抱着整整四包红烧牛肉味方便面走进了厨房。

刚进去，初禾发现陈言泽已经开了电锅，锅里已经装了水，就等开锅了。陈初禾后知后觉才发现，原来他要帮自己煮火锅。

她爽快地把方便面堆在台子上：“我请你吃面吧，就不放调料了，光放火锅底料就足够了。”

陈言泽似是想到什么，转身去冰箱前打开冰箱门，从里面拿了两颗鸡蛋出来，扭头问她要不要吃。陈初禾得以趁机看到了他冰箱里面的情况——空空如也，像是今天才刚买回家的。

她久久没表态，陈言泽一脸：“?”

陈初禾心里默默叹着，早知道想点别的借口留在他家里了。

她现在真的好想回家从自己家冰箱里运点儿东西过来 。顺便再把特意带回家、想送给他的蜂蜜蛋糕给拿过来。

-

于是，两位今晚本不该在一起吃饭的邻居，开始了晚上九点半的夜宵。

此刻电视各大电视台应该都在放跨年晚会，在征询了陈言泽的意见后，她去把电视打开了，找了一个台的跨年晚会在电视上播着，然后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上吃起了超简易的小火锅。

陈言泽的笔记本电脑也被妥善安置到桌子另一边。

两只猫咪闻味而来，球球跳上陈初禾的腿，频频朝她碗里探头。

陈初禾还没作任何反应，对面的陈言泽就先唤了球球回去：“陈球球，过来，到爸爸这里。”

闻声，陈球球利索地跳到桌下，顺势跑了几步跳到陈言泽腿上。陈言泽抱着它，低头教育它不要打扰客人吃饭，态度却温和宠溺。

陈初禾望着他的侧脸，心里逐渐酸涩翻涌。

她急忙低下头，忍住灼烫的眼眶，握紧筷子，去吃碗里的东西。

吃饱喝足的夜宵活动结束后，陈初禾主动、强逼着、命令陈言泽必须离开厨房，她自己去刷了碗筷。一切收拾干净整洁后，她愣愣地回到沙发上，愣愣地看着电视上的晚会。

陈言泽洗了苹果，端过来放茶几上，瞥了一眼这一整晚都不怎么对劲、古怪得像外星来客的某人。他拿了一只苹果立在一旁，边吃边偏头看向晚会。

看了会儿，他似是不经意间地问道——“你哥还没回你吗？”

陈初禾立刻像被吓到的猫咪一样竖起了毛！

“接下来让我们有请今晚的神秘嘉宾出场，为我们带来一首——”电视里主持人的声音在耳旁无限放大，陈初禾都能听到自己心虚的心跳声！

她强迫着自己去自然地开口：“他……今晚和朋友们去酒吧……那儿声音大，估计什么也听不到……而且，也可能手机没电了……”

“哦。”陈言泽点头。

陈初禾这一口气还没松下来，突然他又开口说：“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我估计他十二点之前都很难来找你了。”

“！！”陈初禾紧张极了，他这怕不是要开始赶人了！

“所以，”陈言泽回头看着她说，“要是他赶不过来你就去客房睡吧，肯定比睡沙发舒服。”

陈初禾：“！！！”

她惊喜般眨眨眼，像球球平时看陈言泽一样看着他。

陈言泽扔掉剩下的苹果芯，又抬起眼，道：“那就先这样？我就先回去睡觉了，有事再来找我？”

陈初禾怀里抱着球球，旁边坐着酥酥，一人两猫，三者同时以同样的目光望着他。

陈言泽感到有点古怪。

陈初禾感激涕零地点了点头：“好！”

陈言泽瞥了眼球球，没再说什么，拿着电脑独自回屋去了。

-

越临近十二点，窗外的鞭炮声就越不安分，陈言泽睡眠很浅，一被吵就醒了。外面客厅似乎还有点动静，他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开门出去了。

球球和酥酥安心睡在自己的小窝里。

电视上还播放着晚会，沙发上的人却不见了，空气中似乎飘着股浅浅的酒气。

陈言泽奇怪地走过去想去关了电视，走到沙发旁时却登时愣住了。陈姑娘醉倒了，醉倒再沙发，侧躺着，手里还捏着一罐已经捏扁变形的啤酒易拉罐，已经睡熟了。

陈言泽：“……”

他低声念叨了一句，走过去，想把她手里的东西拿走，却发现沙发上的人捏得异常紧。她动了动，眉头也皱起来，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醉醺醺地把易拉罐抱到自己怀里：“别动我的东西！这是我的，我的苹果汁！”

陈言泽好脾气地指着易拉罐说：“你好好看看，那是苹果汁吗？”

“对啊……我买的苹果汁啊，这么大的字你不认识吗？！”她举起来给他瞅瞅，又宝贝似地护了起来。

陈言泽叹了，盯着她看了半天，仍然觉得很不妥，他竟开始跟一个醉鬼理论起来：“你说你这姑娘，老在别人家里喝得烂醉，到底有没有点儿安全意识啊？嗯？”

“……”

“说话！”

陈初禾嘴里叽里咕噜冒了几句，陈言泽压根儿没听清她到底在说什么。

于是陈言泽继续掰扯自己的：“就算我们俩以前是所谓的恋人关系，但是现在已经不是了，你就对我这么放心？”陈言泽稍微停了停，又道：“把你家里人联系电话给我一个，我得跟他们好好聊聊了，让他们平时多给你灌输点儿女性安全常识！”

“！@#%……！@#%……苹果汁……别抢我的苹果汁……你这个不识字的臭小偷……”

“……”

那被挤压下去易拉罐，有些部分已经冒出了尖端，变得有些锋利。

陈言泽俯身再度去试着拿过那易拉罐。她仍是不愿松手。

他只好耐心哄：”能不能给我喝点？跨年了，不能一个人吃独食。”

陈姑娘微微睁开眼，醉醺醺地盯着他看了他一会儿，握着易拉罐的手颓然卸下了力道：“啊……行啊，给你，没问题……如果是你的话，那都给你，都给你……”

说着她还往他那边送送，犹如献上稀世珍宝。

陈言泽得来全不费工夫，有点诧异。他把易拉罐扔进垃圾桶里后，打算趁她还能说话，想问她要不要去屋里睡，谁想她突然翻了个身，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抱着他的手臂像当作抱枕一样，轻轻靠着。

嘴里仍然在念念叨叨念念叨叨，是他听不懂的碎碎念。

陈言泽试图挣了挣，却突然听到她开始边说边哭，断断续续，委屈的说话声也断断续续。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可以看到她睫毛在轻轻颤抖，还明显湿漉漉了。

他立马不再动了。

站着有一会儿，他另一只手抓了抓脑袋，随后看到沙发后面有什么东西。他伸出手，利索地越过她把沙发后的一把椅子提到了这边。

“接下来让我们大家一起倒计时最后五秒钟，让我们一起迎接新的一年的到来——”

“5——4——3——2——1！”

“新年快乐！！！”

电视上与窗外的鞭炮声齐鸣，噼里啪啦，热烈庆祝新一年的到来。

窗外浮云不蔽月，半块天空缀着月与星光。

客厅内灯火通明。

陈言泽仰躺在椅子上，左手臂被沙发上熟睡的人紧紧抱着，那姑娘身上盖着一层毛毯，睡得正熟。陈言泽一动不动，颓然地望着窗外，眼底抹上一片浅浅的黯然。

那外面楼层的高楼处黑压压一片，即使上有明月照耀，丝丝浮云飘过，下有鞭炮声震响鼓舞气氛，仍旧是说不出的压抑。

四年了……

爸，妈……

好久不见了……新年快乐。

睡梦中的陈初禾，手紧了紧，将他的袖口不知不觉捏地更紧。

只是这一点陈言泽没有留意到，初禾自己也不知道。

在她的梦境里，此时此刻没有什么电视机上主持人的声音，也没有什么窗里窗外的鞭炮齐鸣。她只身站在江岸一中偌大的塑胶操场上，暴烈刺眼的阳光下，她看到一位比光还要耀眼的少年，正朝她飞奔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