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到瘟疫的情况,知县虽然犹豫,但最终还是做下了封锁沐风镇的决定。
这个决定无疑对阻断疫病传播,更好地治愈病人更有益处,可在沐风镇百姓之中也掀起了恐慌的风潮。
流言很快就在民众之中散播开来。
溪照虽主要照料东郊桓宅这里的病人,这里的病人多是桓家的家丁侍女,或是轻症之人,且数量较之疫棚极少,但她还是不免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
“听说没有,官府把沐风镇隔离,就是要人在这里自生自灭呢!”
“不会吧!四姑娘和贺道长可都在这里。”
“我是听疫棚那里有人说的,那里的人可比咱们这边严重多了!”
“再说,四姑娘和贺道长又不会长期留在这,说不定哪天就离开了也说不准…”
“我可不想死!”
夜晚的桓宅寂静非常,原本的窃窃私语也在这样的环境中无限放大,冷不丁地飘进正抱着医书路过的溪照的耳中。
她的脚步顿了顿,下意识藏进墙角,以便更能听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
“我还听说,朝廷派来的赈济全去了济阳,根本没给咱们剩什么。”
那人还在继续说着,溪照拢紧了怀中的书籍。
前几日好像是听说过病人之间有些龃龉,但她本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这些流言竟已经夸张到这样的地步!
怎么师兄也没有和她说过这些?再这样下去,恐怕会产生恐慌和暴乱了。
事不宜迟,得赶紧去找师兄商议。
这样想着,她立刻跑回房中,正想叫又青,猛地想起又青今日去了官府送每日的病历记录,此刻还没有回来。
略一沉吟,她还是觉得这事不能耽误,又青片刻之后就会回来,自己先过去倒也无妨。
披好斗篷,她点了盏灯,迎着夜幕迈出了大门。
夜晚的街道家家户户大门紧闭,空无一人,空气中裹挟着一股难闻的发霉的味道,让溪照想起不久前这里还是灯火通明的热闹小镇。
来不及多想什么,她加快了奔向疫棚的脚步。
师兄因为繁忙,便在疫棚侧面的木屋暂且住下,好时时应付突发的情况。
看了眼天色,此刻他恐怕还尚未休息。
明黄的灯笼在漆黑一片的街道异常显眼,周围安静得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脚步声的回音。
这样的氛围让她有些汗毛倒竖,不免裹紧了自己身上的披风。
“噗通”
突兀的动静传进了她的耳中,让她一下子顿住了脚步,心跳一阵急促,她连忙抬眼环顾四周,却是一片虚无。
“喵”
左边石墙上传来一声细微的猫叫声,一只蹦跳的小猫让她瞬间放下了警惕和害怕。
溪照长舒了一口气,抚了抚自己的胸口,低声安慰自己,“没事的,只是一只小猫发出的声音而已。”
下一瞬,一只有力的手臂从身后猛地扼住她的喉咙,溪照张开口下意识想要叫出声,可无济于事。
身后的人一把用布死死捂住了她的口鼻,她只觉得手脚渐渐没有了挣扎的力气,手掌一松,那盏灯笼摔在了石板路上,发出“啪嗒”的声响。
缺氧的感觉逐渐袭来,她眼前的景象变得朦胧,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啪啪啪”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更准确的来说是拍门声,将姜季晏从静坐守一之中惊醒,正纳闷这么晚是何人来此,门外就传来又青焦急的声音。
“姜道长!姜道长!”
姜季晏不敢耽误,立刻为又青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又青早已泪流满面的样子。
“怎么了?”姜季晏不免语气也染上了一些慌张,“可是你家姑娘出了什么事?”
随着又青的点头,他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
但此刻还是得先问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他调息几下,便沉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今夜姑娘遣我去官府送病例记录,回来时已经很晚了,但发现姑娘不在房中。”
“起初我以为姑娘还在照顾病人,可是我找遍了府中上下,都没有找到姑娘的影子。”
“家丁说瞧见姑娘一个人出了门,看样子去了疫棚那边。于是我不敢怠慢,立刻带着人去了疫棚那里寻找,只在半路发现了这个。”
说着,她将手上的灯笼递给了姜季晏,那灯笼一角印着小小的一个“桓”字,应该是桓溪照掉在路上的。
“可曾知会贺道友?”
又青憋着眼泪摇摇头,“贺道长今夜出城去找草药了。求求你,姜道长,求你救救我家姑娘吧!”
说着,又青就要双腿一弯跪下,被姜季晏抢先一步扶住了手臂,阻止了她的动作。
“你先别急,我一定会尽力帮忙的。”
“此时沐风镇出不去,因为疫病又人人自危,若说是为了钱财,肯定会留下些条件,故此这个可能性并不大…”
“这样一来,绑匪极大可能是为了她的身份而来。若我的推测不错,桓姑娘的安危暂时不会有威胁。”
又青瞪着一双泪汪汪的眼睛盯着他,“那姜道长…我们现在怎么办?”
“你先带一些人,安抚好桓宅里病人的情绪,不要让这个消息散播出去。然后我以驱毒为由,想办法挨家挨户找找线索,等明日贺道友回来再做商议。”
又青如小鸡啄米般猛地点头,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事不宜迟,姜季晏立刻叫上了几个做事利落的义士,一行人即刻兵分几路,他带着其中两个义士沿主街一路向东挨家挨户叩响房门。
这次瘟疫袭来得迅猛,如今一条街上的人家竟有十之四五家中无人,剩下的人家中也大多都是些老弱妇孺,鲜少有青壮男子。
从主街的最后一家走出,姜季晏抬头瞧了眼天际那一片朦胧的微白,揉了揉酸涩的双眼,转身查看义士是否记录好了这家的情况。
大门角落处的一条用泥土堆砌的向下的小道却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踱步走了过去,蹲下身看去,只见小路狭窄陡峭,下面似乎是一道木门。
“这是什么地方?”
听到姜季晏的疑问,两个义士也好奇地凑上来,随后向他解释道:“这是这家的地窖。”
“似乎和别的地方不太一样。”
“姜道长说的是,咱们这里临水,气候和别的地方相比潮湿温暖些,这才把地窖这样设计。”
姜季晏沉吟片刻,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地窖,脑海中回想起似乎这一路很少见有人家有这样的地窖。
“镇子里有地窖的人家多吗?”
闻此疑问,两个义士俱是摇头,“咱们镇子除了富户,普通人家都不常修建这样的洞室,农户们都更喜欢在后院搭个仓库储存粮食。”
是了,绑匪将人绑走,这一晚上必然要找地方安置。他们这一晚上弄出这么大的动静,绑匪定不敢将人藏在自己屋子里。
必是会选择地窖或是仓库这样隐蔽的空间。
这样一来,他需要排查的范围就小了很多。
匆忙赶回疫棚,姜季晏马不停蹄地找来镇子里负责统计粮食的王大爷。王大爷倒是个热心肠,一听他询问镇子里谁家有地窖或仓库,三下五除二就报出了一长串的人名。
姜季晏一一在名簿上标注出来,又将其誊写了一份正准备叫人拿给又青,听到外头传来闹哄哄的声音。
他皱了皱眉,下意识觉得可能和溪照的绑架有关,于是将名簿收进衣袖,出去看看什么情况。
刚迈出疫棚,街上奔走看热闹的人群全向一个方向涌去,姜季晏远眺看去,只见那是镇子口的方向,而此刻已被挤得水泄不通。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瘟疫传染性极强,这样的大规模聚集会产生更大范围的感染。
“姜道长!姜道长!”
听到熟悉的声音,他看到逆着人群朝他奔跑而来的又青。
“姜道长!你快去看看,有人要强闯出镇子!”
姜季晏皱着眉头大步走过去,入眼是一群面露狰狞的青年壮汉,正挥舞着手中的斧头锄头,旁边围着的医士和义士也束手无措。
“快给老子放行!不然别怪我等下手没轻重!”
“怎么回事?”
姜季晏扯过一旁的赵竹生,只见后者也是一脸的难为。
“这群人不知从哪里听说封镇就是要他们自生自灭,这才这般。可是此刻贺道长又不在,你说这要如何是好?”
为首的男子见无人回应,情绪更加激动,“老子有人质在手!你们赶紧放我们出去!”
人质?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只见那人从怀中掏出一支女子玉簪,琉璃玉簪在清晨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看清楚没有!天凌山的人在老子手里,你们要是不想那小姑娘受苦,就赶紧放我们离开这里!”
又青的脸色瞬间变得惊恐煞白,带着哭腔焦急万分地对姜季晏说道:“姜道长!那就是我家姑娘的东西!你快救救她!”
姜季晏深吸一口气,尽力平复了下自己的紧张,间隙间有医士上前解释,可刚说了两句,就被领头的男子一脚踹开。
“呸!你说朝廷来,有人来吗?又说天凌门来人,那人呢?”
“我老母和儿子都得了这病,眼见一天比一天严重,你们倒是找个办法救人啊!”
眼见那人挥舞着斧头,情绪逐渐失控。
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姜季晏沉思片刻,冷声阻拦住衙役的**。
“都住手!”
衙役显然是见过姜季晏其人的,一时不知所措,茫然的眼神在他和知县之间流转。
“姜道长这是何意?”
知县的语气显然有些不快,但看在贺决明的面子上还是耐着性子询问。
“大人,一味的镇压反而会激起民众的反抗,万一发生意外如何是好?况且桓四娘子还行踪不明,她若是出了意外该如何向宣城侯交代?”
“这些本官如何不知?姜道长未免有些说风凉话之意。”
姜季晏郑重向他行一礼,“百姓挟持四娘子,为何不将她掳来当面要挟,却只拿她身上的信物放话?”
“他们并不想将事情闹得太绝,既如此,还请知县迂回一二,待姜某找到四娘子的下落,此局可解。”
知县听了他的话,终归是出于重重考虑,这才勉强答应给他半炷香的时间。
姜季晏闻言,一刻都不敢耽误,掏出从王大爷那里拿来的名簿仔仔细细地筛查起来。
他对比着地图圈出几家的姓名来,带着两名衙役马不停蹄地直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