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照在潮湿阴暗又带隐隐散发着霉味的地窖中苏醒,头疼欲裂,眼前也发着虚,眼神聚焦了许久,才看清了自己的所处。
她是被人迷晕之后带过来的,至于原因,她心中隐隐已有猜测。
很快,举着火把从上面走下来的人印证了她的猜测。
那是两个本地的百姓,见她醒了,面上居然露出一抹羞愧。
“不好意思了姑娘,谁让那些当官的不给我等活路。”
“哥,咱们俩看着她是为什么啊,直接押着她让知县开路不就是了。”
“你懂什么,咱们不能把事情做绝了,况且这姑娘和贺道长对咱们有恩,咱们等知县松口再把她放出去。”
说着,男人给她喂了点水,又对一旁傻站着的弟弟吩咐道:“你上去看着点,看外面什么情况。”
“哒哒”的脚步声消失在了地窖口,不多时,就听到上面的声音:“哥!你快上来看看!”
男人不耐烦地“啧”了声,放下碗就朝上走去,一边还抱怨着又怎么了。
可他未曾想到,迎接他的是银晃晃的刀刃。
“溪照姑娘呢?”姜季晏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冻得男人哆哆嗦嗦地回答:“在...在下面。”
溪照头脑昏沉,恍惚间看到姜季晏的身影,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听到他急切的声音才意识到这并不是幻想。
“你还好吗?”
盯着姜季晏小心翼翼又焦急的视线,她强撑着点了点头,随即想起那两人口中提及的事,急忙比划着向他告知。
姜季晏听后,面色凝重地说道:“现在的情况有些不受控,百姓们已经和官府对峙许久了,我将你救出来他们就没有了可以谈判的砝码,鱼死网破也未尝不可能。”
溪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斟酌着用手语告诉他,“而今之计,唯有亮出郡主的身份,才有可能成功安抚他们。”
姜季晏一时沉默,他知道她这一路来隐藏身份是有她的难言之隐,可现如今这般亮出身份,是否会让她陷入新的困境之中呢?
衣袖被拉了拉,他撞进她恳求的双眼中。
良久,他咬咬牙,背起她朝着镇子口的方向赶去。
知县一向说话算话,半炷香的时间竟真的被他软语拖延了下来。直到他看到桓四娘子平安地出现在他眼前,他这才猛地舒了口气。
可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想要出城的百姓见到溪照的身影时,眼中流露出的惊诧,但转眼就被恼羞成怒取代,人声浪潮高过一阵又一阵。
溪照向知县行了礼,随后直面着众人的怒气和愤懑,冷静地一步一步走到了两方对峙之中。
知县生怕她出什么意外,就要让人拉住她,却被姜季晏抬手拦了下来,后者轻轻摇了摇头,他便只好作罢。
溪照面色如常地从袖中掏出一块玉牌,她将那块牌子举过头顶,明明未置一言,却让在场所有人安静下来。
又青明白自家姑娘的意思,于是大喝一声:“清湘郡主在此,何人胆敢喧哗!”
此言一出,在百姓之中引起一阵窃窃私语,同样也引起一片质疑之声。
“我们为什么要信你!你说是就是啊!”
“此乃圣上钦赐宫禁令牌,执此牌者为圣上特使,不得有违逆!”
许是想到就算他们再大胆,也不敢借圣上的名头假传圣意,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露出了震惊之色,连忙诚惶诚恐地跪下行礼。
溪照动作轻轻地比划了下,用眼神向又青示意,后者立刻接着说道:“清湘郡主特来此督察,必将时疫一事彻底清除,还请诸位宽心。”
先前百姓大多只以为她是天凌山弟子,却未想到其中还有这层身份。许是见清湘郡主都在此处与百姓共患难,官府便定然不可能放任不管,他们的心暂且安了下来,其中强烈抗议的声音也渐渐哑火。
见局势已然平息,溪照放下手臂,重重地吸了口气。手中紧握着那枚玉牌,但那枚小小的玉牌却如炭火般烫手,若非形势如此,她可能永远都不会将那东西拿出来。
心放下来,身体上的不适立刻翻涌上来,几乎让她有些站不稳。
一双有力的手臂适时地扶住了她,溪照下意识转头,正对上姜季晏那双暗含担忧的双眸,可片刻后他又讪讪地松了手,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多谢。”
溪照还想说些什么,可刚抬起手就被一阵马蹄声打断。
是贺决明!
只见他单枪匹马,可再眨眼时,他的身后已然依稀可见那飘扬的皇家旗帜,其上所书写的“齐”字格外显眼,声势浩大地滚滚袭来。
那应是齐王的车驾了!
一辆鎏金雕花的皇家马车缓缓驶来,四匹纯白骏马踏着整齐的步伐,马蹄铁踏在泥土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车厢四角悬挂的金铃随着马车的行进轻轻摇晃,发出悦耳的叮当声。
马车通体以紫檀木打造,车身上雕刻着祥云纹样,每一道纹路都镶嵌着细密的金丝。车顶四角各镶嵌着一颗夜明珠,即便在白日里也泛着莹润的光泽。车窗垂着明黄色的纱帘,隐约可见帘后一道挺拔的身影。
马车在尚未散去的人群不远处停下,只见身着轻甲的侍卫兵向车内回禀了什么。
不多时,那名侍卫兵小跑着恭敬向知县行礼,随后开口说道:“知县大人,齐王殿下命您将引起骚动的贼首押解回公廨。”
知县登时愣住,见他久久没有回应,那侍卫兵也不在意,转而对着溪照和姜季晏接着说道:“请二位随知县大人一同到公廨商议要事。”
说完,便有众多士兵迅速驱散百姓,更是有专人带着她上了后面的备用马车,直直往公廨而去。
齐王这样的安排似乎全然没有让他们有所斡旋的余地,隐隐透露出一股说一不二的权势之色。
她所乘的马车脚程较慢,待到了公廨,方才向知县通传的侍卫兵早已在公廨大门外等候。见到她的身影,他立刻上前行礼,“郡主安好,臣蒙诚,受齐王殿下之命,请郡主暂住公廨。”
溪照皱了皱眉头,又青心领神会,立刻上前询问:“我家姑娘一直住在东郊桓宅,以方便照顾病患,怎能说搬就搬?”
蒙诚面色丝毫未变,像木头一样毫无波澜地回话,“殿下的意思,郡主身份尊贵,不宜再与病患再待在一处,还请郡主谅解。”
溪照一听此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在空中比划了下。
“能否让我家姑娘见一见齐王殿下?”
“这——”蒙诚犹豫了下,“臣为您通传,请郡主稍候。”
这一等就是许久,甚至天色都渐渐暗淡下来。期间有侍卫请她先入厢房等候,她却丝毫未动,她倒是要问问这个齐王到底是何意思?
良久之后,蒙诚才再次出现在她的视线中,做了个手势请她进去。
溪照之前只来过一次沐风镇公廨,可眼下公廨内外早已全是武装齐全的齐王亲卫,路过粮仓时见他们正一箱一箱的将药材和粮草搬入仓库。
坐在正堂主位上的年轻男子,身着团龙纹织金曳撒,头戴玉冠,是超脱于世俗的矜贵之态。待她迈入正堂,他才抬起眼来,一双凤眸凌厉而淡漠,略带阴郁面容有些瘦削,但全然并不影响他不怒自威的气场。
他落在溪照身上的注视带着审视的意味,平白让她打了个寒战。
这便是齐王裴玟,当今圣上养子。
面前的女子身形纤细修长,款款而立于他面前。眼前这幅清瘦淡然的模样,似乎与他记忆中的有所不同。
凤眼微眯,他的视线一路向下,最终定格在她腰间的玉牌之上,眼中晦暗不明。
溪照规行矩步地向他行了礼。
“听闻郡主回乡途中路遇此处,未曾想到突发时疫,难为郡主在此涉险。”
她未曾想到他薄唇中居然说出了这般寒暄的话,倒让有些恼怒想要质问于他的溪照有些惊讶,抬头正对上他幽暗的双眸,又慌张地躲开。
“王爷说笑了。”
又青将她的意思转达出来,裴玟似乎意识到什么,眉毛忽地拧起,却只一瞬又恢复如常。
“敢问齐王殿下,为何不许我继续行医于百姓?”
“郡主是公侯贵女,若是平白涉险遇祸,让宣城侯该如何?”
“可是我在此之前一直助师兄照料病人,若是人手不足呢?”
“郡主不必过分忧虑,本王此番受命,有宫中众太医随行,并且听闻天凌山的弟子们明日就会赶到,沐风镇时疫不日就会痊愈。”
“可...”
溪照还想说些什么,裴玟先一步打断了她,“今日之事本王已知晓全貌,为防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郡主还是少些露面为好。”
她听出了裴玟决绝的态度,见他的面色不虞,终将自己的一腔恼怒吞咽了下去。
见她妥协,裴玟满意于她听话的态度,站起身从桌案上拿起一纸信笺,递到她面前。
“这是吴国长公主托本王带给你的,拿回去看看吧。”
母亲?!
溪照眼中露出一抹惊喜,连忙从他手上接过,欣喜之余还不忘向他行礼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