秽土慈悲录 第214章 第 214 章

他的眼眸发亮，像夜间捕鼠的猫头鹰眼睛，叫查理心里生出怯寒，“……什么？”他的声音隐隐带上了一些颤意，感到慌张，但也感到激动，面前这个少年不显山不露水，看着木讷又平平无奇，但却远比自己用眼睛看到的要更加敏锐沉稳，把未来的希望押给他，似乎做对了。

阿韧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些狠意：“丧尸的研发跟加西亚家族脱不了关系！”

查理点了点头，“我能告诉你的差不多只有这些，导致人变成丧尸的病毒主要研发家族是加西亚家族，研发核心是铁龙博士，公国在酝酿一些什么，但是我不清楚。还有……”他温柔地弯起唇角，“你刚才问我为什么要选你，为什么要救你，大小姐喜欢你其实帮了很大的忙。”

阿韧怔住，他不太理解这话，查理继续说道：“她以前从没这样子几近疯狂的迷恋过谁，因为害怕博士会对你不利，所以大小姐对于你的追踪和这种掳掠占有都是私下进行的，博士们不一定知道，所以你身上没有徽章，不会被追踪。而且正是因为喜欢你，小姐舍不得给你注射纳米炸弹，虽然腿没了，但只要你别再故意撕开伤口，这双金属腿你很快就可以用得和真正的腿一样，我已经给你衔接得很好了。”

阿韧有些尴尬地岔开目光，不愧是专业人士，自己撕开伤口这件事他居然只是看几眼就发现了。

“所以正是因为小姐喜欢你，你现在才是府邸里最安全的人，也是唯一有希望逃出去的人。你如果喜欢小姐我就不会这么做了，但既然你不喜欢她，甚至还特别厌恶，那我就有义务帮助你。”

查理没有问他和加西亚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这个人自己救得了，哪怕拼尽全力也要救他！

他腼然一笑，将手伸向推车最底层一个不显眼的角落，“而且救你我也有私心，我参与了病毒的制造，罪孽深重，我想赎罪。”他说着摸出两样东西，是阿韧的发箍和助理。

查理将助理交还给阿韧，又贴心地将发箍重新戴在他头上，被发箍往上一推，少年头顶的那头火瞬间重新燃烧起来了，他看起来再次拥有了鲜旺无比的生命力。

查理苦涩地笑了笑，他将双手按在阿韧肩膀上，头一并低下去抵着，眼睛疲惫地闭了起来，看起来脆弱无力，“既然你不喜欢大小姐，那就请你一定要带着希望逃出去，代替我拯救全世界的人，消灭掉我帮忙创造出来的那些病毒。拜托你了，东方升起来的太阳。”

阿韧轻轻推开他，他可受不了除了大小姐之外的人跟自己撒娇示弱，尤其对方还是个有自理能力的成年男人。跟自己一个下半身全残的刚成年撒娇，合理吗？像话吗？

他的眉毛蹙了蹙，“丧尸病毒现在发展得似乎有些失控，我猜公国既然敢研究这东西，肯定做了相关的应对措施，毕竟没有人会蠢到在自己家里放火。你知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应对的东西，我现在可是一个人，被咬了可就麻烦了。”

查理的神色变严肃，他抵着下巴，“有疫苗，但是我不参与研发，不知道它被放在府邸的什么地方，那东西平时拿出来的时候看管得就很严，更不用说储存了。我考虑过给你偷一支过来，但是失败了，我根本打听不到它在哪里，而且疫苗的研发不在这里进行，我动作太大的话引起博士注意就麻烦了。”

他蹲下身，再次在推车底下翻找起来，“我已经掐掉了信号，所以不能在这里留太久，博士和小姐很快就会对我起疑心。这是一场赌博，少年，你必须动作快点，小姐本身就被博士严密监视着，你再待下去一定会被他们发现，到时候可就没办法走了。”

查理站起身，眼神极其郑重，他一只手搭着阿韧的肩膀，并且不自觉地加重了力度，枯瘦的手捏得少年有点不舒服，“离开这里，一定要离开这里，加西亚庄园很危险！如果你想知道更多关于病毒和疫苗的事情，去找铁龙博士，那是个怪人，他只服务于自己，你能讨得他欢心的话，他说不定会告诉你那些我不知道的事。”

他松开手，将一个还没拇指大的小瓶子递向阿韧，“我把逃跑的路线在府邸的地图上标了出来，地图已经存在你的助理中了。大小姐暂时还没发现我偷走了助理，但是这件事瞒不过今晚，她待会儿一定还会过来，你把这药喂她吃下去，然后打开实况地图跟着跑，千万记住动作快点，别在府邸里耽搁，动作慢了你会被抓住！”

阿韧接过瓶子，疑惑地掐在指间看了看，又打开盖子看了看，里面有很多粉末，“这是什么？还有我该怎么用？”

查理快速地收拾着推车上的东西，顺便回答他：“这是毒药，直接吃进嘴巴里就可以，兑水吃也可以，不要抹在皮肤上，抹在皮肤上没用处。半瓶致晕，一瓶致死。”

阿韧了然地收好毒药，又查了查助理，里面真的多了一份地图，地图上标好了黄色的逃生路线，还把有危险需要避开的位置也标出来了，做得很细心。查理拍了拍推车，推车跟着他，一人一车就要往门外走，阿韧突然问道：“你是怎么被抓进这里的？”

他顿了顿，又问道：“我相信你是个好人，所以，他们用什么胁迫了你？”

查理看了一眼时间，自己还有几分钟可以在这里耽搁，他顿住脚，眸色垂沉，原本透彻的眼睛不再明亮，变得浑浊下去，“谢谢你的信任，这对我来说很重要。”他稍微抬起头来，阿韧看到他眼睛里带着莹亮的泪，这泪挂在查理被阴影笼覆的脸庞上，显得尤其珍贵、明亮。

“我们是整个系在外研学考察的时候被突然扣押住的，扣押的人大部分来自加西亚家族，也有一小部分是公国直属的。因为我的能力甚至超过了我的导师，所以他们拿导师和同学的生命威胁我，要求我加入这个丧尽天良的实验项目，只因为我是顶尖的生物大学里最好的学生。大家告诉我不要妥协，不可以因为他们那点人就害死全球的人，尤其是我那位亲爱的导师，老人家当时声泪俱下地对我大声喊，绝对不可以用才能去害人，不可以对魔鬼投降。”

查理用力闭上眼睛，眼泪不断流出来，他的声音变得哽咽，“但是我办不到，那些可是和我朝夕相处的亲人，哪怕他们和我并不亲近，但也曾经每天和我待在一起，并且没有对我加诸过恶意。”

他置于兜里的手悄悄攥紧衣服，倔强地抬起头，努力抑制着肆意奔流而出的泪，“为了护住我的同学和导师，我被迫贡献了自己的所学和脑细胞，导师对我失望透顶，大家都用憎恶的眼神看着我，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狼狈极了，敌人在嘲笑我，同伴在怨恨我，而我投靠了敌人，背叛了自己的心，也被那些好不容易才在研学途中熟悉起来一点的家人们集体背叛。”

他喃喃：“我知道其实是自己背叛了他们，我太可恶了，也太软弱了，但是我不想承认，只要不承认这个事实，我就可以继续自己欺骗自己，心里就会好受那么一丁点。”

他闭上眼睛，用力将脖子仰得更高，“我永远也没办法忘记，被我的全世界所抛弃的那个时候，同学们和导师的眼神像一支支冰冷的箭，每一晚都在狠狠剜刺着我的心，我知道啊……懦弱是原罪，一直都知道，可我改不了。”

阿韧暂时不想评价他这个人，他语调平静地问：“你为什么学生物？”

查理突然笑了，“因为这个世界很美，我常常被人群排斥在外，所以最喜欢静下心来观察这个世界，看蘑菇一天天长大，看蚂蚁搬家，看毛毛虫破茧化蝶，看绿树抽出新芽，看各种花的颜色和形状……”

阿韧的态度变得冷漠，“可你在帮助恶魔们伤害这个世界，查理，我劝你回头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查理低下头，他低沉地笑了起来，笑得病态而凄凉，“是啊哈哈哈……我在帮助撒旦毁灭这个世界，我明明是如此爱它。你知道吗，大家被抓走之后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看到他们，加西亚家族答应我会放他们走，所以即使在被怨恨，我依然是开心的，我觉得自己可以遏制实验的进展，可以救下我的同窗，可以救下全世界的人，但我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加西亚家族，甚至是整个公国的卑鄙和可怕……”

他抬起头，倜傥的泪水糊掉了俊秀的脸，他忍不住哭了出来，“当我偶然间再见到他们的时候，我的导师和同学们都被变成了丧尸病毒的试验品，加西亚家族在骗我。”

他摇着头，身体因为发软而跌后几步，“是啊，我只是个无能的学生，他们根本不需要考虑我的话。我没能救下任何一个人，也没能阻止病毒散播，我懦弱无能，我害了蓝星。”

他跪在地上，任凭眼泪在地板上开出没有颜色的花，滴答滴答，是地下的魔鬼被青年的眼泪砸疼了，在不断地低声咆啸，是懦弱的查理在无声地呐喊，是他对这个世界的爱意正在显现。

阿韧迈开金属骨骼腿，他吃力地走过去，像耶稣抚摸信徒一般温柔地抚摸着查理的头，“现在开始也不晚。”

查理的肩膀在不停颤抖，阿韧说：“你应该感谢自己还留有羞耻和懦弱，或许是同伴用力憎恨的眼神震慑了你，但恰恰是那些憎恨的眼神留住了你的良知，他们在保护你，让你到现在都没有完全被魔鬼吞噬，我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查理抬起头，阿韧难得露出一个鼓励的笑，“查理，我会带着你的托付好好活下去，打破阴谋，拯救这个世界。”

少年的眼眸坚毅，坚毅得狠狠触动了查理那颗柔软的心，他的眸光动容地闪烁着，他喃喃：“我懦弱可恶，但你一定要逃出去，少年，你和我不同。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给你了，你一定要逃出去，一定要啊！”

他用力握住阿韧的手腕，握得阿韧手发颤，少年的眼角忍不住湿了，他忍住哽意，微笑着问查理：“你最喜欢吃的甜品是什么？”

查理的眼睛眯成了月牙，露出像松鼠一般可爱的笑容，“栗子味的流心牛奶巧克力蜂蜜草莓蛋糕！”

他的笑容令阿韧感觉很舒服，因为里面没有阴谋，没有算计，没有讨好和伪装，是查理发自内心的，真实无暇的情绪。

看，这真实的模样，很美！

阿韧的心却沉痛至极，（布朗尼·查理，你原本可以勇敢一些选择坚强，可你没有接受住上帝的考验，你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