秽土慈悲录 第190章 第 190 章

少年着急地看着她，“你们，不要丢下我！”

肖蕊缓缓地点了点头，“这个要跟我的朋友们商量，但你如果乖的话，他们就可能会同意带上你。”

她说着松开男孩身上的束缚，少年动了动胳膊，似乎是想拉住她，结果被肖蕊一把摁了回去，她严肃地看着他，“不要乱动！你的伤口还没包扎完。”

她的力气奇大，少年乖乖地缩了回去，肖蕊见他身上的敌意褪去了大半，思忖了一下问道：“你家里只有你跟爸爸吗？”

少年仍然在抽噎，说话断断续续的，但是没有再乱动了，“不是的，原来还有妈妈和保姆，四个人住在一起。但是妈妈和保姆上个月被咬死了。”

他咬着牙，目光中透露出浓浓的憎恨，“那些可恶的丧尸！怪物！”

肖蕊平静地看着他：“可你刚刚在为变成丧尸的父亲辩护。你知道吗，如果把他放出去，他也会咬人的哦，从彻底变异的时候起，他就不是你的父亲了。”

奥希默默地低下头，不说话，他明白这个道理，但心里那个坎儿一时间有些过不去，虽然现在冷静下来了，但是想想出门前还好好的父亲就这么没了，他还是非常难过。

“以后，谁来照顾我呢？”奥希担心地问。

肖蕊在给他的手指做收尾了，闻言有些惊讶，“你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呀，我看你已经不小了。”

奥希咬着嘴唇，“我15岁了，马上就要16岁，可是如果没有爸爸妈妈，我依旧什么也弄不好的。”

他把头埋得更低，声音小小的，“学校里那些人，还有爸爸妈妈身边的那些人，都喊我笨蛋……”

肖蕊了然，原来这孩子是在学校被欺负了，怪不得性格会这么乖戾。她温柔地看着他，“嗯，在安慰你之前，我是不是可以知道你的名字？”

奥希恍然地抬起头，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半天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也没做自我介绍，他歉意地红了脸，“我叫奥希，奥希·安尼斯。”

他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稍微有些得意的笑，“我是家里的独子，很高贵，所以大家都喊我少爷。姐姐，我还会很多才艺。”

肖蕊被他湿漉漉的大眼睛看得忍不住打从心里笑了，孩子的眼睛像世界上最通透的两颗宝石，“你会什么呀？”

少年想掰手指头数，他下意识地动，被肖蕊一摁，又立马乖乖地不动了，“我会拉小提琴，还会弹钢琴，还会……”

他突然住了口，看向自己已经断裂的手指，十根手指，一根都不完整了，他已经没办法再做那些事了，那是他除了爸爸妈妈之外，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东西，沉浸在音乐里的时候，外界的纷纷扰扰，嘈杂的声音，讨厌的人们……都不会再打扰他。

奥希失落地垂下眼睫，金色的睫羽覆盖住了碧绿的眼珠。

“奥希，妈妈和保姆的事，你亲眼看到了吗？”肖蕊试着打探，奥希摇了摇头，“我没看到，是爸爸告诉我的。一个月前我们吃光了家里的食物，我很饿很饿，突然爸爸端进来很多肉饼，告诉我家里还有一些储藏的肉，那些肉饼我们吃了很长时间，我腻了，今天跟爸爸发了脾气，所以他才出去找吃的。”

肖蕊觉得有些意外，这个看着又凶，防备心又重的男孩，居然这么好接近，而且意外的黏人。奥希把脑袋缩进膝盖中间，低低的呜咽声随着他一抖一抖的肩膀传出来，“爸爸告诉我家里没吃的了，那些肉饼是最后的，我知道，其实爸爸是在安慰我，他是为了安抚闹脾气的我才出去找吃的，是我害死了爸爸，呜呜……”

肖蕊的手悬在男孩脑袋上，犹豫了一下还是落了下去，她轻轻抚摸着他金灿灿的头发，难以说出口的话被咽进了喉间，（奥希，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只是为了买东西，为什么你的爸爸不用无人机，非要亲自下去呢？下面那么危险。）

（只怕，他亲自下去不只是为了你，更是为了处理没办法用下水道抛弃的尸骨。）

奥希抽噎着，肖蕊的包扎彻底收了尾，她问他：“奥希，你平时会去厨房吗？那里有打扫的工具，你不整理卧室吗？你的卧室看起来好脏。”

奥希摇了摇头，“我在家除了自己的卧室和卫生间以外从来不去其它地方，爸爸妈妈说厨房那种地方油腥味太重，不适合我。卫生的话是保姆负责的，我不需要做任何家务。”

肖蕊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只不过笑容还有些苦涩，（还真是个金贵的小少爷。）

她看着哭得很伤心的奥希，这孩子那双单纯的眼睛不像是在说谎，虽然世界上确实有小小年纪心思就又多又坏的稚雏恶魔，但是眼前这个孩子的种种行为显示，他就是个被惯坏的普通孩子，甚至脑子可能还有点不太好（当然这是开玩笑）。

她一下一下，顺毛抚摸着哭得发抖的奥希，“小少爷，或者说，现在开始，我该叫你奥希或者安尼斯了？”

奥希抬起头，不懂肖蕊要说什么，肖蕊继续说道：“因为这个世界上会把你当成大少爷来宠爱的人已经都不在了，所以奥希，从现在开始，你得靠自己了。”

奥希着急地伸出胳膊，试图抓住她，可是他的手不允许他做到那些以前最简单的动作，他急得哭腔加重了，“你们真的要抛下我吗？”

肖蕊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你先别急，听我说完。奥希，你有试着主动改变过周围人对你的看法吗？”

奥希怔住了，一双盈着泪的好看眼睛就那样直愣愣地盯着肖蕊，肖蕊攥住他的手，“奥希，你有没有问过他们，为什么不喜欢你？或者尝试做出过改变？”

奥希咬着嘴唇，再次把脸偏开，“我不需要！最起码之前不需要，爸爸妈妈会照顾我，会爱我。”

肖蕊认真的看着他，“可是奥希，你已经是一个人了，如果想要活下去，最起码自己得可以照顾自己，你明白吗？”

奥希的嘴巴动了动，他要说什么，眼皮又沉了下去，他看着自己残疾的手指，这大概是爸爸妈妈给他上的最后一课。

父母离开之际，留给这位少年的最后一样礼物，是一双断手，或者说，是来得实在太迟的“断奶”。

他缩回了手，目光逐渐平静了下来，“我能跟你们走吗？我会尽量不拖累你们的，只要一段时间就好，等我可以独自对付那些丧尸，就离开。”

咚咚！

阿韧敲了敲门，他靠在门口，“小孩，跟着我们，不许乱叫。”

刺猬突然出现在阿韧背后，他趴上少年的肩膀，笑得坏兮兮，“再敢引来丧尸，我就把你第一个丢了喂它们！”

因为少年长得太高挡住了楼道里的光，奥希擦干净眼里的泪才看清说话的原来一直是少年背后的刺猬头。

阿韧插着兜走进去，他看着他的手，担心隐藏在看似平静的脸庞下，“你的手怎么办？这样很不方便。”

奥希站起身，他笑着行了个很优雅的绅士礼，“手的事我有办法处理，既然同意让我跟着一起走了，那我们几个先做个自我介绍吧。”

“我叫奥希·奥尼斯，父亲是阿尔贝·安尼斯。”

阿韧有些惊讶，“你父亲是房地产商安尼斯？”

这是个跟夏侯家有过合作项目的家族，而且那个合作项目还是大小姐亲自谈下来的，怪不得这家人看起来有钱，他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见到大小姐的合作商。

奥希自豪地点了点头：“没错，我的母亲是大学教授，你们可以喊我少爷。”

几个人轮流自我介绍完，刺猬轮在最后，他介绍完咚一下捶了少年一头槌，“还少爷，我喊你老爷行不行？”

奥希委屈地抱着自己的脑袋，还有些不理解，“别人都是这样喊我的！”

阿韧轻轻扇了刺猬的脑袋一下，接着又拍了拍奥希的肩膀，“你的手该怎么处理？你刚才说有办法。”

奥希脸上委屈的神色瞬间扫空，他看着几个人，没心没肺地笑着往房间外面走，“之前练钢琴时为了怕手坏掉，我每年都会定做一双机械手，跟我来，我需要人帮我戴。”

刺猬主动揽住他的肩膀跟了出去，“我跟你去兔崽子，你别把自己摔了，还给我们添麻烦。”

等两个人的脚步声走远，肖蕊担心地看着阿韧，“真的要带上他吗？”

阿韧点了点头，他看着奥希离开的门口，“你们说的话我听见了，不管这孩子是不是在撒谎，我们都得带上他，万一他没撒谎，留他在这里他没办法活下去。”

“要是他在撒谎，放任这种吃人的小恶魔不管，他溜出去的话这座小区里其他活着的人就会遭殃。”

肖蕊恍然大悟，原来队长想的这么远，自己还是太自私了，“其实，”她的声音低低的，“猜到那个男人把我们带回来是准备吃的时候，我心里不由得感到庆幸，庆幸他被咬了，不然危险的就是我们。”

“虽然平时每天把人命关天和善良大义这些话挂在嘴边，但当自己也遇到危险时，原来我也这么真实，这么丑陋。”

她看向阿韧，少年也沉默地望着她，肖蕊说：“虽然有你在，而且以我们现在的水平对付那个男人不难，但是活人有时候比鬼还可怕。”

“害怕了吗？”阿韧问。

肖蕊诚实地点了点头，她没必要骗阿韧，有时候把自己真实的状态暴露出来反而不是什么坏事。

“我们之后要面对的，可比今天这件事要可怕得多。”阿韧平静地说。

肖蕊的眼神逐渐恢复了坚毅，“一个人的时候我确实会因为无力而觉得恐惧，但是大家在一起，就不怕！”

阿韧坐在沙发上，“其实你所谓的自私的想法是人之常情，或者说是生物的本能，只要是人就避免不了有懦弱退缩的时候，正因为有七情六欲，所以我们才是人，不懂得害怕的，那叫金刚。”

他看向肖蕊，卧室的灯光给他原本刚毅的脸庞罩上了一层柔光，“不用害怕你的自私，那是造物主留给你和我、我们这些脆弱生命的防护符，它藏在潜意识里。如果没有这道防护符，现在我们也不会待在这里等那个小少爷，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