秽土慈悲录 第181章 第 181 章

夏侯尊在工作台的虚拟键盘上操作了几下，他的手往阿韧的方向一划，一份打包好的文件就被发到了少年的助理上。

“三个人的我放在一起了，你回头自己去拆分吧，三封推荐信也都在里面。”

进公国并不容易，需要邀请或者推荐，其条件极其刻薄，就连夏侯老爷也需要稍微动一点人脉才能弄到资格，但是出于对阿韧的信任和交予了重任的期冀，他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相信夏侯家的这半个儿子，以及相信他那两位外国朋友。

阿韧往前走了一步，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猛地鞠了一躬，满腔感谢的话汇集成一句有力的：“谢谢老爷！我……”

他正要正式道别，夏侯尊打断了他：“你等等。”

他站起身走向他，一双铁色的眸子中神色庄重严肃，但接近阿韧后，他察觉自己把年轻人弄得神经紧绷了，又不动声色地放松了姿态，语调调整得沉缓柔和，却不失力度：“阿韧，你怎么理解‘大同’？”

阿热的表情失控了一秒，随即恢复平谦的模样，他看着老爷的眼睛，又看向落地玻璃窗后层层叠叠的具荷城一隅，“我觉得……”

他将视线转回老爷脸上，认真地说道：“真正的大同不可能实现，就像完全完美的东西一样不存在，所以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真正的大同就是努力让这个世界维持和平，让人类之间不再爆发战争，让自然和人和谐相处，让人类能做到不再破坏环境，让伽本帝国可以不再向海洋里排放能源污水。”

夏侯尊苦笑不得地提起唇角，笑弯了眼角，“他们早就停止排放了，在开发了新能源之后。”

阿韧的脸蓦地红了，但是只有那么一瞬，就快速褪潮回位于常色，“那就……”他像赌气的孩子般攥紧拳头，脸颊似幼时那般稍微鼓起来一些，“所有的人类，努力净化被污染的海洋，让这个世界能回归从前的模样。”

他顿住话音，突然笑了笑，“不，是让这个世界回归‘大同’。”

少年再次看向落地窗外，声音放低了一些，却很坚定，“那些丧尸也是污染的一环，必须放在第一步处理干净！”

夏侯尊眉眼中绽放出暖春才有的温度，他用力拍了拍阿韧的肩膀，正在走向青年的少年人肩膀已经变得很宽厚结实了，当自己这只大手放上去时，他的肩膀不再摇晃。夏侯尊看着阿韧，欣慰之色尽浮于眸尖：“孩子，你长大了！”

“有这样的觉悟，身体也练出来了，证明你已经可以独立带领别人前进了，不需要再追着金枝的脚步，去找到自己的目标吧，你不能一辈子都抛却掉自己的人格做金枝的影子。金枝在的时候你是这世间的一道影子，金枝现在不在了，你是什么，孤魂吗？”

他认真地看着他，“潭韧，你是个人，不是任何人的影子，就算以前你把自己当成那种东西，现在她走了，你是不是该站起来走自己的路了？”

“不要再口口声声说是为了金枝了，那是软弱的借口，那种话可不是男子汉该说的。你是我的半个儿子，你要知道，脊椎立不起来，脑子还不清醒的人不适合带队，不配做共和国的人民，更拯救不了这个陷入泥泞里的世界，因为他自己就是一滩烂泥。烂泥只会让这个世界变得更臭，烂泥是污染，做不成英雄。”

“想要拯救世界，首先你自己得从一堆烂泥的状态中改变，变成一个人。”

老爷的手在他肩膀上抓着的力度并不重，但是阿韧却感觉他像一只鹰隼，锐利坚定的眼神直击他的灵魂，有力的爪子狠狠抓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大脑中的什么东西开始冲破泥土和怠惰的封印，准备孤身勇闯寒冬，为全世界搏一个春暖花开。

老爷子的话在一瞬间似乎飘得很远很远，飘到了巨美玛公国，净化了那眼罪恶的源泉，又倏地一下子飞回他的耳旁，萦绕着他固封的脑袋旋转，像仙人的咒语般不停引走他灵魂中的黑色污秽，阿韧突然看清了整个世界，他看见了一整颗洁净而美丽的蓝星！

就在不远的将来！

老爷子的话还在继续：

“英雄的脊椎和精神觉悟就是刺破黑暗的曙光，是团结人类的一面旗帜。阿韧，想让世界迎来春天，你必须得先找回自己的灵魂，你得先是个人，你才能带领别人前进，也不会把队友带进死亡之地里。你必须明白这个道理，儿子！”

老爷严肃中又透出慈祥与温和的脸渐渐和记忆中的老爸重叠，阿韧的瞳孔颤动着，那句“爸”忍在舌尖，拼了命才没有说出口。

“老爷，我明白了。”他声音颤抖着，眼泪从眼里留下来。

老爷慈祥地笑着拍了拍他仍有些稚嫩的脸颊，岁月在未来会给这个少年留下犹如树皮肤般的馈赠，但那很有可能会是光荣的勋章，就像战士们身上的伤疤。

英雄都很勇敢，勇敢的人不会害怕伤衰，也会平静地迎接峰巅和烈阳。

“去吧孩子，代表夏侯家，代表我们的祖国，代表全人类！这一趟会很危险，但是别害怕。”老爷子双手搭上阿韧的肩膀，掌上越来越用力，似乎要在他的灵魂里印下一张护身符，他苍老的声音越来越坚定，“我们就在你身后，永远是你最坚硬的后盾，家人永远会支持你。有我们在，你的身体和精神不会枯竭，勇敢撒手去闯。”他双手抚上阿韧的脸，沧桑的手拂过青葱般的皮肤，那触感像是隶属于丛林的战士出征前大祭司在亲自为每个人施予祝福。

“把自己当成一只先令箭，你冲出去了，很多人会紧随其后，让我们一起，打破这漆黑的长夜！”

“孩子，去吧，别怕！我们的未来，交给你了。”

阿韧眼眶中的泪水转动着，他咬着嘴唇，用力点了点头。他忍住快要抢口而出的哭腔，压着声音说：“老爷，英雄其实不止是一个人吧？”

夏侯尊怔了一下，随即笑着轻轻点了点头：“没错，那些孩子其实都是一份子。当很多人为了同一个正义的目标聚集在一起的时候，英雄就成了一个种族的冠名词，他们所留下的事迹不管成功与否都会成为一支壮歌，会成为一个神话，会成为载入史册的一座座人形纪念碑。”

他放开阿韧，背着手看向落地窗外层层叠叠的城象一毫，“你看，地上的人们住得多么拥挤，但那些在地下接受实验栽培的战士们过得其实还不如地上的人。为了适应未来很有可能出现的严苛环境，我没有给他们提供好的居住条件，只有实验室那边是不一样的。”

“总的来说，居住的地方地下远不如地上，不少战士在地下身体被憋熬出了病，但是他们没有说过要退出，就连埋怨我都没听到过。”

老爷子目色变得悠远，惆怅，“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在比他们的居住环境还差很多的地下，一群铁盾在保护他们，保护这些可爱青葱的共和国种子，所以地上的人们可以放肆奔跑，欢笑玩逛，出门买菜，上班上学，吵架约会，闲谈家常……”

阿韧露出美丽的笑容看向窗外，那些被太阳照不到地方似乎也没那么阴暗了，“这就是共和国~”

人心的力量就是最温暖的，比阳光还要温暖许多，其力量能让枯竭的灵魂起死回生，这是物理意义上的太阳做不到的。

少年将手放在玻璃上，试图隔着这堵透明的复合墙壁抚摸自己现在够不到的那些地面，这座他所热爱的具荷城。突然，他看着蜂巢般的城市和穿梭其中的居民收起手，面带迷茫地看向夏侯尊，“老爷，既然你喊我一句儿子，那阿韧就斗胆问一句，那些基因战士的数量一共有多少？培养他们的目的，真的只是对了对抗巨美玛公国吗？”

夏侯尊再次搭上他的肩膀，他脸上露出神秘而坚定的笑，“阿韧你记住，作为共和国的人民，要永远相信我们的政府和祖国，他们不会伤害人民，也就是说，祖国不会伤害你。”

他的表情意味深长，阿韧还没来得及品读明白，夏侯尊就再次背着手看向落地窗外，这次他的语气变得陈迈了一些，但却含满希望，“该说的已经差不多了，孩子，老头子最后再跟你啰嗦一句，现在世界上丧尸横行，阴谋在暗处向明处滋长，铺天的渔网就要撒下来了，人们即将变成案板上的鱼跟肉。阿韧，你一定要打破眼前的长夜带来黎明，你就是东方的太阳。”

阿韧吓得抖了一下，老爷子怎么说着说着口风就不对劲了，夏侯尊目带打趣地看着他，“因为太阳会从东方先升起来，对吧？”

……

少年离开后，书房茶色的角门打开了，身量欣长的夏侯玉马穿着素严的黑色西装，从角门后面走出来，他面色平静，细看过去又有一些难过，“爸，我们也该走了吧？”

夏侯尊点了点头，他戴上夏侯玉马递过来的黑色小礼帽，拿起黑色的手杖，书房的门外，夏侯雯钰牵着画亭一起走了过来，他们都穿着黑色的正装，面色如出一辙的平静。

平静之下涌动着悲伤的巨大浪涛，难过汹涌澎湃而起，却又在碰到脸颊的那一刹那归似于平静的六月无风海。

“老公，都准备好了。”雯钰微笑着对夏侯尊点了点头。

“走吧。”夏侯尊沉稳的声音令下，他转身，率领着全家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这一趟的目的地，是一座黑色的亡灵之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