秽土慈悲录 第128章 第 128 章

“以后说话注意点就行了。”那个脾气不好的渔民依然冷着脸，他摆了摆手，语气缓和了一些。

凸眼睛的渔民稍微向前伸了一点脖子，他问阿韧：“小伙子你刚才喊我们老乡，说的也是共和国话，你难道也是共和国人？”

阿韧摁着刺猬，不答话，肖蕊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也跟着学。三个人一起向渔民们低着头，由于不确定巡查的有没有走，谁也不敢站起来，就保持着这个跪下的姿势深深地弯着腰鞠躬，仿佛渔民们不说原谅的话他们就不会起来。

“这……”那个凸眼睛的渔民见状有些不知所措，暴脾气的渔民一把将阿韧的脑袋给抬了起来，他不耐烦地说道：“行了行了，心意到了就行，什么年代了不兴下跪这套，叫别人看见了还要笑话我们。”

阿韧这才重新坐在地上，刺猬和肖蕊见状也放松下来，尤其是刺猬，他转了两下脖子，被摁着脑袋突然低下头去，他的脖子有点酸，没想到阿韧这个刚成年的小子力气也出奇的大，他感觉心里有些微妙的不平衡，自己在团队里年纪最大，没想到力气居然是最小的，明明在十三区的时候他也是出了名的能打能扛。

阿韧看着刚才问自己的渔民，微笑着说道：“我是共和国人，因为这次的丧尸灾害被留在了外面没能及时回来。”他指着身边的两个人介绍，“他们是我的伙伴。”

“初次见面，我叫肖蕊，父亲是东共和国人。”肖蕊礼貌地介绍自己，渔民们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怪不得姓氏像是我们这边的，原来是混血啊，那你妈妈是伽本帝国的吗？”

肖蕊点了点头，刺猬见机挠了挠脑袋插话道：“我就不一样了，我是土生土长的帝国人，有幸见过几位。”他再次低下头，主动为刚才的态度道歉，“刚才真的多谢了，我脾气也有点冲，实在是不好意思。”

渔民们摆了摆手，听到他们两个是伽本帝国的人，他们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但是却坐得远了一些，尤其是那个脾气不好的渔民，才刚好转的神色很快又冷了回去，只有那个凸眼睛的渔民依然神色温和地看着他们。

见这情况，肖蕊有些无措地抓紧衣服下摆，刺猬也尴尬地抠脚趾，他看着那个凸眼睛的渔民，试图用聊天打破现在尴尬的气氛：“那个……我看到几位耳朵上都没戴耳机，却能跟我们交流，难道是懂伽本语吗？”

渔民点了点头：“我们常年在码头活动，经常需要和来往的船只对接，本来这里招聘的条件之一就是需要懂几门外语才行，不过就算不会也不是啥大事，时间久了都能听懂，会说上几句也不难。”

刺猬感到有些汗颜，这渔民跟自己对答如流，居然是只会说几句的程度吗？这真的是只会几句的水平吗？

渔民解释完气氛回归了沉默，他看向刺猬，主动开口打破这个僵局，“其实小兄弟害怕我们也能理解，毕竟正常人见到长得跟怪物一样的人谁也会接受不了。我们刚开始不是这样的，除了身上稍微有点不同之外，大家跟正常人没什么大的区别，在这边生活久了，慢慢就变异严重了，就连国家也救了不了我们这些人。”

肖蕊有些惊讶：“帝国里辐射严重的海滩都是代代变异的，而且还是遗传性的，原来这边不是吗？”

渔民摇了摇头，“我们也是，但国家在积极保护临海区域，不仅每个季度都会低价发放抗辐射的药物给我们，而且一直在努力处理这边的污水，但是国内处理污水的技术还不成熟，所以效果不好。况且我们生活在这里，也没去外面看看的本事，身体里的元素越积越多，就算再好的药也根治不了，所以只能这样了。”

那个凶巴巴的渔民叹了一口气，也说话了：“这就好比质量再好的衣裳也抵不住穿着的人天天在地上爬，更何况发下来的药质量并不好，本来就不能完全预防辐射。那药制作成本太高了，我们这里没有钱到像巨美玛那样人手一套房子，药这种珍贵的东西自然也得节省着来，最好的药得给重要的人，我们能继续活就行了。其实国家要是不管我们，我们的情况会比你们看到的这样还严重，我看到最严重的，皮都走一步掉一块。”

渔民们操着口音，用词朴实，听起来怪异的伽本语却让肖蕊和刺猬心里很难受，阿韧也红了眼眶，这些人可都是自己的同胞，可是他却只能看着他们受罪。

他看着两位渔民问道：“现在还在吃药吗？”

凸眼睛渔民摇了摇头：“已经停了，反正吃了用处其实也不大。”

少年蹙起眉：“停了？”

渔民叹了口气：“是我们自己跟公家申请的，反正我们已经这样了，身体一旦开始变异其实就没几年可活了，不如把药留给新出生的孩子们，说不定他们能不受影响地活下去。”

阿韧的目光沉下去：“你们代代都是这么过来的吗？”他顿了顿，拳头一攥，还是说出了那个残忍无比的真相，“据报道，其实每一代住在这边海岸线上的渔民都变异了，最后都是活生生疼死的，没有人例外过。”

他抬起脸，眼睛里含着泪：“一直吃药，好歹能减轻一点痛苦，而且又不贵，政府给你们定了最低价。”

渔民们的眼睛也湿润了，凸眼睛渔民似乎知道自己哭起来会吓到别人，他把头转开了，那个暴脾气的渔民看着晴朗的长空，语调沧桑地说：“住在这一块的人谁不疼啊？每天身体都像是在千刀万剐，我难受的无数次想要不死了算了，但是我们死了谁来照顾家里呢？老婆病得更严重，孩子们就更不用说了。药就那么多，我们大不了忍一忍，孩子绝对不能天天疼着，他们太小了，身子骨撑不住，我老婆不吃的话也完全撑不住。”

阿韧没再问，他猜到了什么，这帮人变异这样严重，八成是从很早的时候就把自己买到的低价救助药全部留给了自己家的孩子，或者是左右邻居家的孩子，以及其他更加需要的人。

有时候剥开幸福的表象，苦难的时候才能看到一个民族的内核，根系的团结能让一颗树的树干长得更遒劲，人类也是同理。

渔民们看着天上微弱的太阳，被辐射破坏的眼睛和皮肤让他们不停地流出眼泪，但是他们没有错开视线，有个渔民哽咽但坚强地说道：“我们啊，一直坚信着一件事，只要孩子们好好的，这代不行就等下一代，后浪推着前浪，我们的孩子们总有一天能够战胜这些辐射，造福住在东海岸的所有共和国人！”

肖蕊红了眼眶，忍不住流下泪，她突然趴在地上，做出帝国内行大礼的姿势，语气郑重地恳求道：“我知道这样说很厚脸皮，我也想要相信那一天一定会来，因为你们是这样坚定，神一定会被你们感动。成功打倒了辐射病的那天，如果可以的话，请各位不要忘记海另一边的那群罪人。”

渔民们安静下来，没有说话，只有风吹过海浪的声音。

暴脾气的渔民捏着拳头，阿韧看到他的手在抖，但他却硬生生让自己平静了下来，过了半晌他说道：“未来孩子们会怎么选我们现在谁也不知道，污染从你们那个地方蔓延出来，政府不听劝，你们又能做什么，这件事大家都理解。”

“但你要说恨，那是不可能没有的，毕竟是你们一手造就了我们的痛苦，让我们从正常人类变成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但是这能怎么办呢？难道要再引发一次战争吗？一百年前没有人站出来阻止大家都有错，但我们只是生活在海边而已，我们又做错了什么？”

他停下来，长长地舒了口气，似乎想缓和情绪，声音却依然控制不住的在抖，“现在科技这么发达都救不了我们的病，恨你们解决不了我老婆和孩子们的痛苦，反而会给她们增加心理上的负担。伽本帝国一直在逃避，制造了这么大的问题之后也从来没有试图站出来解决过辐射病，我们必须忍。”

刺猬没听明白，他将身体前倾，有些好奇有些着急：“为什么说要忍着呢？”

渔民：“星星之火就能引发一场森林大火，要是我们不忍，我们和你们两个国家本来就有历史遗留的矛盾在，一旦打起来这颗蓝星就完了，所有人都别想活了。我们共和国苦了几千年，好不容易才迎来稳定跟和平，蓝星养育我们，国家保护我们，我们自然心疼蓝星，心疼祖国，不想还在发展的祖国止步不前再次被欺负，也不想蓝星变得千疮百孔。”

阿韧别开头，他被说得情绪有些乱了。

刺猬和肖蕊眼睛红得厉害，莫大的羡慕，深深的愧疚和庞大的无奈感霸占了他们的心，尤其是善良的肖蕊。她想起教授说，帝国发生辐射病之后，很多患病严重的人政府根本没有救治，而是把他们浸泡在化学药品里面生生活埋了，后来发现活埋了也会污染，又把那些已经死去的尸体再次刨出来烧死了，那些可怜的人死了都没办法得到安息，被自己的傍身之国继续折磨。

她不恨自己的国家，她明白他们也是出于无奈，但是为什么，不能再试试救一救那些人呢？那可都是活生生的生命！全蓝星这么多人，全伽本帝国那么多精英，大家一起努力，说不定就真的研究出治愈辐射病的药了。但是没有，帝国什么也没做，甚至仓皇地选择把嗷嗷等待自己守护的子民们活埋和火葬，这场由帝国引发的灾难，帝国选择了龟缩和沉默。

窝囊！

真是窝囊！！！

肖蕊在心里在对自己出生的国家大声呐喊，但即使再悲伤她也只是能掉几滴眼泪而已，她清楚渺小的自己改变不了大局势，对于这些被自己国家的愚蠢和自私所牵连的外国渔民们，她只能一遍又一遍，不停地对他们说那句最没用的抱歉。

但是他们渺小，无言，坚定的牺牲，以及那份似乎打不破的团结和信任，让她看到希望的曙光从漆黑的地平线上露出来了，她为此感到很开心！

不同于肖蕊的又哭又笑，刺猬沉默着，眼眸里没有了光，陷入一片灰暗中，他心里浮现出一些陈旧的画面，他之前说自己没空游泳其实算是在骗人，他根本就是不敢下海游泳，更加没钱去昂贵的游泳馆奢侈一回。

想到自己因为辐射病而一个个死去的家人，刺猬心里痛得有如鸟儿在一片片拔下自己最接近心脏处的羽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心脏上无数道陈年的伤，每一道伤都代表着一位死去的家人。

他的家人，就是因为帝国不管不顾才会死的，他眼睁睁看着他们死掉，他什么都不能做，甚至连替他们疼都不能。这个平时坚强得像钢铁一样的男人低低地哭出了声，他抓着膝盖上的裤子，眼泪大滴大滴砸下来，润湿了身前的一洼地面。

他真的好羡慕……好羡慕生活在共和国内的人们，他们的国家是如此爱他们，爱到这些人愿意为了这个国家，甚至是这整颗星球，忍受过去那次遗留下来的巨大民族仇恨，和这次无数代人被无辜牵连其中的痛苦。

他心里出现一种强烈到像火焰燃烧肺部一样的好奇，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国家，他们拥有一种怎么样的民族精神，才能培养出这么一批心怀大义的平凡——英雄。

每一位充满爱的国人都是守护世界的大英雄，都超级超级了不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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