秽土慈悲录 第111章 第 111 章

“母亲……”妇人有些紧张地回身抓住老人的手，老人拍了拍她的手背：“没关系，那件事现在已经成型了，不会被我们的几句话影响，虽然从一开始也不会。”

她的表情慈和：“现在的话说出来也没事。”

妇人还是有些担心，但依然松开了手。她收回视线，发现对面坐着的红头发少年眉毛蹙着，似乎在思考什么比较纠结的事。

“客人，怎么了吗？”妇人关心地问。

阿韧抬眸看向她和坐在她斜后方的老祖母：“西博城的郊区……那里是不是现在还是原生态的农田区域？”

听到农田，肖蕊准备给自己续茶的手停顿了一下，她记得私下里聊起来时自己说家里有种一点田，小稃也说他家整个村子都是原始的农田，位置就在西博城的边缘上……但紧接着她就摇了摇头，奶奶说的事最起码在几十年前了，怎么可能跟十几岁的小稃有联系。

她咬住下唇，试图克制心里涌起的酸楚和空虚的寂寞感，她和小稃一拍即合，本来有希望成为知音，每次在底舱相遇之后，两个人都有点舍不得离开对方，但是又谁也不好意思先开那个想留下来的口。

那个像颗青草一样散发着微苦芬芳味，善良清澈的绿色眼睛会看向自己的少年，他和自己明明就连名字都是那么登对。自从邮轮沉没之后，肖蕊一直在努力回避自己思恋小稃，但又总能被生活中一件很小或者很无所谓的事勾起无限的回忆，每一次，她的心都像坠入深海一般沉痛，含带着一丝绝望。

“肖蕊？”

刺猬的轻声呼唤令肖蕊的睫毛一颤，女孩这才感觉到手指上湿哒哒的，她低头一看，忘记收起来的壶已经让杯子里的茶水满到溢出来了。

“没关系，只是想到了一些事而已。”她小声地向刺猬解释，一旁的母亲疑惑地探过头来，肖蕊又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真的没关系，众人这才将视线移回老祖母身上。

老祖母边回忆着边慢慢开口：“那块地方据我知道的，现在确实还是农田。当时伽本帝国为了讨好巨美玛公国，想在首都挑一块地方用作娱乐区域，但是城里没有区域愿意把土地让出来，于是政府只好把目光移到了边缘化的郊区，那个地方的人们破落，穷，给点钱的话应该很好打发。”

阿韧提唇笑了：“但是没成功。”

老祖母点了点头：“不错，他们本来是那样想的，但是没想到那些农民听说要他们抛弃土地，给多少钱都不愿意。政府甚至提出了每户给一套不错的房子再加上一笔数目不小的赔偿费这么丰厚的条件，那些农民还是不愿意。”

“老头子告诉我，那些农民说呀，对于靠土地吃饭的他们来说，抛弃土地就等于抛弃自己的父母，是要遭天谴的。”

“政府看说不动那帮人，干脆暂停了对那边的各种物资发放，连水电网都不给提供，逼那些人同意拆迁，可是农民们就是不低头。政府断电，他们就自己拉电线，没有网就干脆不用网，水靠着临近的那条河解决，以河为分界线，跟城区划分成了两个世界。”

老人说到这里，阿韧基本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测了，这块地方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小稃家的村子，只是她说的实验……

他思忖了一下，实在想不到那边能做什么实验，于是抬头问祖母：“婆婆，那块地方后来又为什么变成实验基地了？”

老祖母抿了一口茶，娓娓絮来：“后来本家给提供了法子，既然他们不愿意挪窝，不如把那块地方按照当时的样子保留下来，圈成农田观赏区，以后几百年内都不允许他们擅自发展工商业。”

“老身不喜欢本家，但是不得不承认当时提这个意见的人是有远见的，虽然这个想法当时听起来有些荒诞，但是之后整个帝国高速发展，首都真的只剩那么一小块地方还保留着原始的耕作方式，每个季度去观赏的人还挺多的。”

婆婆再次停下来咽了一口茶，“后来双方都退了一步，老头子说当时让那个村子派了个代表出面签了一份东西，毕竟一直不给通水电网对那么一小块地方消耗实在太大。但是那代表拒绝了，说只要政府这边不再追究他们违规接电线就好，剩下的他只要求了一条，那就是绝对不能污染他们赖以生存的河。”

“于是那块地方表面上按原始耕作农业观赏自治区保留了下来，实际上是成了实验基地，说是用来培养新型农作物。”

“那个人应该是那个地方的村长，老头子说他似乎没有把实验基地的事说出去，我听了也能理解他为什么拒绝了政府给通网的提议，通上网人们迟早会发现自己住的地方早就被卖了，会闹的。”

“我问老伴儿，为什么那些人即使那么做也不愿意拆迁。老伴儿说签字的时候他在场，那个村长给他留下的印象很深，那似乎是个有些了不得的人，他说帝国未来发展少不了要做不少实验，老伴儿猜，那个村长是在用他的方法保护村民，他估计以为，与其在未来被做奇怪的实验，不如只接受培养新品种农作物的这一条，在政府的保护下过一辈子。”

老祖母的话里藏着暗匣，年轻人们被吊得有些好奇，最耐不住性子的刺猬着急地问道：“听您的意思，他们在那里做的实验不止是培养农作物？”

祖母没有立即答话，而是扭头看向肖蕊，肖蕊不知所以地眨了眨眼，祖母笑了笑说道：“对，表面上培养农作物，实际是关于基因的，我觉得那个村长多少知道一点实情，所以才不敢告诉人们。那块地方后来出了很多畸形儿，大部分身上都带着奇怪的病。可以说，那个小村子是用来研发达尔文剂的一块试验田。”

肖蕊脑海里的一些记忆猛地一亮，她突然明白小稃为什么天生长有绿色的头发和眼睛了，而且即使被砍掉了双脚，在没有好好处理伤口的情况下依然顽强的活着。原来，除了他自己足够坚强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从还没出生的时候起，就被愚昧的祖宗在无形之中卖给了一帮狡猾的“白衣天使”。

可怜的小稃。

阿韧不禁想到，或许村民们把小稃送出村子的时候，已经知道他们身体里有奇怪的疾病了，纸包不住火，或许那些人早就知道了自己被当成实验材料的事，政府卖的根本不只是土地，还有他们那些人，包括后辈。小稃可能是村子里唯一一个健康的孩子，是真正的希望，也是基因的奇迹之选。

可惜那份奇迹最终还是消泯在了巨美玛公国的手里，不管是村民们希望保护的小稃，还是老村长希望保护的整座村子，最终都没能护住。

肖蕊看向老祖母，声音低低的：“奶奶，我认识一位在那个村庄里长大的孩子，他的头发和眼睛都是绿色的。”

老祖母看着杯子里的茶水，绿色的茶叶漂浮在水面上，她说：“或许是和植物基因融合了吧，本家那边的人没有什么人性，既然要做基因实验，肯定不会放过一切机会。”她看向肖蕊，关切地问道：“那个孩子现在还好吗？”

肖蕊的眼睛瞬间灰黯下来，阿韧也轻轻地嘁了一声，别开了头。姑娘声音变得更低：“他已经……跟着表姐家的那艘邮轮沉进海里了。”她的眼眸闪动着，里面溢出泪光，“或许，他自己也清楚身体里携带着难以治疗的基因疾病，所以才不愿意活下去。”

阿韧张了张唇，（不是的，害死他的是丧尸病毒，那个家伙是不想在某天突然变异之后伤害别人。）他很想这么说，但是小稃被丧尸咬过的事从头到尾都只给自己说过，还有就是妄图侵犯他的巴王，很明显，他不希望这件事被其他人知道。

于是少年忍耐着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他的心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难过，那个家伙是自己的第一个朋友，（他的身体很健康，原本拥有像植物一样坚强的基因，即使被丧尸咬了，还失去了双脚，依旧坚强的笑着，每天照顾底舱里的人们。）

是巨美玛公国泯灭了大家的希望。

春天的嫩苗死在了黄金堆砌的战舰下面。

但是！阿韧猛地攥住拳头，他抬起头，眼眸中的星星迸发出坚毅的光芒，（这颗蓝星上会有更多的嫩苗冒出来，黄金或许压得倒一株，但是泯不了一片，泯不了整颗星球的希望！）

坐在阿韧身边的刺猬平时总是生机焕发的眼睛罕见的暗了一个度，他默默地看着对面的肖蕊，乖顺的女孩低垂着头，脸上被浓厚的乌云笼罩，看不见一丝笑容。

肖蕊低迷的神色让神经大条的刺猬意识到了什么，他的心脏微微抽疼，为她一直痛苦的陷在这个阴影里而感到担心，也为自己感到难过。

妇人握住肖蕊的手，母亲掌心里的温暖透过自己的掌背传来，肖蕊才抬起头，她努力挤出一丝微笑，脸颊上还有湿润的泪痕，“妈妈，我没事，不用担心。”

女孩的逞强让刺猬的心又狠狠抽疼了一下，他攥紧拳头，暗暗决定了一些事。老祖母看着哭泣的蕊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世事无常啊。其实，要不是老头子，被当作试验田的可能就是我们这里了，这里地处西博城附近，地势好，而且刚好也有不少农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