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地铁,林都一路狂奔。
所以她刚跑上天桥的时候,她的双腿就已经有些支撑不住地软了。
林都停下来,她双手撑着膝盖换了两口气后,抻直了脑袋朝对面张望。
什么也没看见后,她才一点一点地慢慢挪到了桥边。
在天桥另一头的市局门口,当她看见梁森的车还停在收发室的前面时,她悬在喉间的那口气猛地松了下来,而后放心地靠墙蹲下了歇气。
林都后脑勺在两根竖杆之间抵稳以后,摸出手机给梁森打了一个电话。
紧跟在梁森的声音后面,林都讲话的时候,直接因为太疲惫而变结巴了,“我,我,我在天桥,我地铁,好累,你再等我一下,我,我马上,就下来。”
林都说完就要挂电话,但是梁森叫停了她,让她就待在原处别再动。
挂了电话,林都侧头去看停在对面的梁森的车。
车子并入主道的车海后,很快就在林都的眼前,从一个具体的物什,变成了一个小点。
林都靠在天桥上又缓了约莫三五分钟后,看见梁森的车已经拐到了她这边桥下的公交站。
于是林都便抓着杆子站起来了,同时,梁森也上了天桥。
两个人在天桥的两段长阶梯之间的平台层相遇。
“对不起,让你等这么久,”林都说完还嫌不够有诚意似的,又朝梁森挤出了一个满是歉疚的笑才继续解释,“我下午回电视台汇报我们这毫无进展的一周了,所以,朱主任就把我和王哥留下做课后辅导了。”
梁森把手里的水递给林都,“我出来也没多久。”
闻言,正旋瓶盖儿的林都眼睛瞪得老大,“为什么?你领导找你也有事啊?”
“恩。”
梁森应下这一声后就没了后文。
林都知道梁森的工作内容基本都是绝对的秘密,于是她就很识趣地没有再问。
后面去餐厅的路上,林都既然问不得梁森的事,那她也就管不得梁森爱不爱听她的事,总之,她是一路都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的事情。
……
在餐厅,两个人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林都突然抬起头看着梁森,像才想起来一样问了梁森一句,“魏叔的那个喇叭,你听见了没?”
“听见了。”
看着梁森平静的一点反应也没有的样子,林都纳闷地皱起了眉,“那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你想听我说什么?”梁森反问。
“恩——”林都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两下后,小心说道,“比如,让我不要这么高调,免得给你带来困扰之类的?”
梁森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松动,“你自己心里都门儿清了还问我?”
“那不一样。”
梁森起身去结账,林都就跟在他后面小声反驳。
两人快走到门口收银台的时候,梁森突然回头,眼带笑意的瞥了林都一眼,“你们主任不是才给你上过一堂课后辅导?还觉得听训没听过瘾啊。”
梁森说这话的语气懒洋洋的,还很放松地舒展了一下眉头。
可惜即使林都循着声音马上抬起了头,她还是只对上了梁森的后脑勺。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受虐狂。”林都不满地反驳一句,但是她语气却是恹恹地,一听就是精神头不太饱满的样子。
梁森结完账出来,就看见林都坐在门口的小木马摇椅上。
她蜷着自己的身体把头支到了小木马头两侧的她的腿上,心不在焉地样子非常明显。
梁森走过去叫林都,喊了两次她的名字,她才如梦初醒一般回过了神。
林都默默无语地跟着梁森一路走到了地下室。
直到找到车位,梁森已经拉开车门,要准备上车的时候,林都才攒够勇气叫了梁森一声。
梁森应声停下后,抬头看林都。
一直盯着梁森的林都便在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梁森的视线。
她看着梁森,眼神可怜巴巴地,就像不想被主人抛弃的小狗一样,声音也小小的,“我只是想得到你的回馈而已,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两人在昏暗的地下室里四目相对时,梁森感觉林都那一对琥珀色的眼仁就像两盏小灯一样,温暖清明的样子,和这里阴寒透风的环境格格不入。
“知道了,”梁森重新合上车门,回话的时候还不经意地挑起了一边眉头,“下次,我不会因为你工作弄得一团糟就不说你。”
梁森话落,林都那刚卷在唇边的笑意也跟着凝滞住了。
——果然,这个人的本质就是毒舌。
林都上车、系安全带的动作一气呵成。
但她准备好后,梁森却迟迟没有发动车子。
林都转头,神情疑惑,“你还有事?”
梁森食指在方向盘上点了两下后,才回看了林都一眼,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好啊。”林都很开心地咧嘴笑了笑。
被梁森带去未知目的地的这一路上,林都的心情一直都很好。
直到车子下了高架以后,梁森把车拐进了一条两侧都是低矮自建房的老路。
车轮碾过路面上的碎石时发出了熟悉的沙沙声,且这声音还自打他们开进了这条老路后,还特别连续地、一秒都没停下来过。
于是林都因此陡然意识到,梁森是带她来了那块位于两区交界处的、还发生了意外事故的地皮。
“你要给我开后门?”林都惊愕抬手捂上了嘴。
梁森似真似假地叹口气后回答,“是啊,我也只能帮你这点忙了。”
黑夜静谧。
无星无月的苍穹底色是灰蓝色。
而这苍穹底下的这一片无人区,因无任何高楼可为花草树木作掩蔽,所以这周边猎猎的风声便也如龙腾虎啸般张扬有形。
能吹得花折损,树折断,最后,它们还要随风逐流地在这一片既敞亮又宽阔的天地之间翻飞着胡乱找去处。
这一回,是梁森把车停在路口后先下车,而林都坐在座位上迟迟不动,甚至于,她连安全带都还没解开。
梁森敲林都的车窗,“下来,我带你进去看看。”
“不要,我不下去。”林都头摇得拨浪鼓一样,还使劲把屁股往扶手箱那头挪了挪。
梁森耐心告罄。
他在拉开了林都的车门后,又抬手把车边的安全带撩了起来,连拉带拖地带着林都下车了。
林都被梁森拉着前进,脚下踏出去的方向是直直地朝着被圈起来的地皮入口去的。
这里的妖风一阵强过一阵。
他们越靠近地皮,林都就越觉得有些可怖。
因为这块地皮的背后,有一片很高很密的竹林,它们是以前住在这里的庄稼人自己种的。
竹自然是不管怎么被风吹得乱甩脑袋,最后,它的根部总是坚韧地只扎根在一处毅然而立,但竹叶可就没倔强了。
它们经不住风的两刮,就会跟着其他花草树叶一起随波逐流。
有一个股儿叶子直直地朝着梁森和林都的方向来的。
但不知是不是梁森的气场比较强的原因,反正最后这些竹叶是全部都有偏向地落到了林都身上。
在林都用自己的脑门、嘴巴、肩膀、还有大腿一齐将这波断臂求生的叶子都了结在自己脚下的土壤里后,她也跟着梁森来到了地皮的入口处。
梁森变魔术一样地从包里掏出了透明胶带那么大的一卷细铁丝,林都第一眼也并没有反应过来梁森拿细铁丝的目的。
直到又一股妖风钻了梁森反复抬手掰铁丝的空子,趁机偷袭上了门上挂着的老式黑色门锁,发出了很清脆的一声响,林都才在恍然大悟后忙惊慌失措地按上了梁森的手,又一次摇着头制止道,“不行!这真的不行!你会有麻烦的!”
“没事儿。”
梁森轻巧拿掉林都的手后,又从包里拿出了一个手电筒夹到了他的脖子和肩膀之间,才将自己手上的细铁丝怼到了门锁里开始撬锁。
随着锁眼被桶开,又在林都耳边发出了一声铮铮的重响后,林都一直高度紧绷着的精神,便彻底过载超了负荷。
林都只觉得自己脑门儿像被什么弹了一样,一阵头晕目眩后,她的身子就跟着摇了摇想要往后倒去。
梁森背后长眼,及时抬手捞住了林都。
林都在梁森的怀里,却难得像被扎了一身刺一样,倏地一下就站直了,“你疯了吗?!”
“放心,真没事儿。”
话落,梁森还满不在意地朝林都笑了一下。
林都在因为梁森这个笑而恍神的时候,冷不防地就被梁森推了一把,然后彻底走进了地皮里面。
……
林都像被推着跳了火坑一样,返身就想要往外走。
同时,她的眼神还恶狠狠地瞪着,梁森看着她那样儿,感觉她就像是想给他扒皮抽筋一样。
见状,梁森略略抬手把手里举着的电筒抵到了林都的肩膀处,说话的口吻还轻飘飘的,“进去,不然我扛你进去。”
林都走在前面。
梁森就在后面指挥她该往哪个方向走。
脚下黄土坑坑洼洼的,路面一脚低一脚高的非常崎岖,而且这里很多的黄土缝里,都有长势好到无法遏制的野草结着队勾连成了一张网。
在这样的危险环境里走着,林都也顾不上找机会跑出去的事情了,只能全副精神都集中起来了对付脚下的路。
直到快要走到两张铁皮搭连在一起的拐角尽头时,梁森才上前一步拉住了林都的手,带着她一起走到了老太太那日跌下去的那个深沟前。
两人在夯土堆上站定后,梁森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仔细地将手电筒在那个两米高的三角形深沟前转了一圈,让林都能把这个刚好可以吃掉一个人的深沟看得清清楚楚。
“人是在这里没的?”
林都的声带因为紧张变细了,所以才会让她在说了这几个字以后也产生了缺氧的感觉。
她背过身咳了两下后,又回头看梁森,说:“这里太危险了,我们走吧。”
“是啊,”说着,梁森拉着林都的手紧了一下,“这里确实很危险,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头一次,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相处里,是林都没什么话讲,只安静地听着梁森在说。
“我们来的时候,尸体已经巨人观了,是便溺时候不小心掉下去的,深坑太高,爬不出来,深坑也太窄,人在里面就像被捆住了,只能睁着眼绝望等死。”
梁森讲完话已经有一会儿后,还一直在仰着头在看犹如一张黑布的天。
所以,林都便晃了晃自己那只被梁森握在他手心里的手。
“走吧,”梁森在借坡下驴地松开了林都的手后,还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就告诉你这么多,更多的你自己脑补。”
林都闻言,却很严肃地停了下来纠正梁森,“做新闻,不能靠脑补。”
片刻沉吟后,梁森反问,“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林都垂着头,一副很是苦恼的样子,“你让我想想,我还没想好。”
如实相告后,林都像是又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太敷衍太便宜了。
于是她又马上仰起了小脸,举着手向梁森保证道:“但我保证,我不会再去找受害人家属、更不会牵连到你,我一定会做一个既能撇开你们,又能让朱主任满意的策划。”
“好,我相信你。”
梁森话落,林都还听见他笑了一下。
因为万籁俱寂里,他这一声很放松的笑像是被放大了千百倍一样,叫林都听来十分爽脆。
解决了林都工作上这一茬的问题后,梁森送林都回了绿柳屯新。
但是这一回,梁森不仅没有把车停在小区外面,而且他还在把车开进了林都的单元楼下后,把车停进了刚好闲置出来的车位上。
林都心下一喜,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你今晚会留在我这里吗?”
梁森又笑了,但是是从鼻腔里冒出来的气声,听起来有些嘲讽的意味。
冷水接多了,林都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就全然不当回事儿了。
林都紧跟着梁森脚步下车后,忙不迭补充道,“但是刚才那个地方真的还是挺吓人的,我,我感觉——”
“你拿着这个,”说着,梁森就将自己的车钥匙抛给了林都,“我明天一早要出差,你后面出去工作的时候,开这个。”
低头摩挲了两下车钥匙后,林都再抬头时,还是苦着一张小脸,“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现在还不知道。”
“好吧。”
林都又低下头闷闷地点了两下后,再一抬头却发现梁森竟然悄没声儿地就走到电瓶停车棚的拐角处了。
于是她着急忙慌地摁了一下开锁键后爬上了车。
梁森被她这出大动静引回了头。
林都也在注意到梁森又朝自己走过来后,转脸朝他笑了笑,说:“司机小林,现在就恭送梁大人您回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