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壹布置任务的话说得很容易,但这件事真的实操起来却是困难重重。
因为发生命案的那一块地皮早在案发后,就被潭平区和新桥区两边的负责人重新升高并且加固了围栏,搬回被占地皮周边的困难居民也被他们安置到了其他地方。
如今这块地皮的周边别说人了,就连野猫野狗都见不着一只,垃圾桶边长出的两簇野草也快长到了林都的大腿处。
林都和王哥围着地皮转了一圈后,有些恼火地皱起了眉,“王哥,这是不可能的任务吧。殡仪馆的人不给我们提供信息,就说明上面打过招呼,这个事情要保密,现在这个地方你也看到了,我们能上哪去找受害人家属的信息啊。”
王哥蹲在路边抽了两杆烟起身,“去那几栋老房子看看吧,毕竟以前也住过人,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被他们漏掉的东西。”
春日里的日头虽大,但这无人区的春风吹起来也还是唬人的。
除了老旧危房被吹得飘摇以外,拉在地皮四周的铁皮栅栏也被吹得嘶拉作响,时不时地,还有不知道从哪里吹过来的垃圾袋在空中翻飞,只叫人看着就觉得鼻腔发痒、喉咙干涩。
林都和王哥在几栋老房子间来回转悠到下午四点。
王哥甚至还把人前后院的几个雨水篦子都翘开了,也没发现任何有信息价值的东西后,就给了林都一瓶矿泉水,让她举着瓶子倒水给他洗手。
林都给王哥斜举着瓶子倒水的时候,王哥突然吩咐林都道,“待会儿咱们直接回家,明天、包括下个礼拜咱俩都分头行动。你去辖区派出所周边打听,我就去殡仪馆附近打听,暂时别再回来这里,免得上面的人还没彻底放下心,杀个回马枪让我们徒生枝节。”
时间还早,告别王哥后,林都直接打车去了市局。
刚刚她在那几栋老房子附近转悠的时候,发现有一家的门背后贴了一张蓝底的派出所告示贴,她才知道这几栋房子的所辖派出所正是她家楼下的屯子口派出所。
所以,她现在有些话必须要过去对梁森讲清楚。
林都到市局的时候是下午的四点五十五,离梁森的下班时间还有五分钟,她便凑到了大门旁边的收发室窗前,和坐在屋子中间的老大爷聊天打发时间。
五点零三分的时候,林都突然听见一声非常昂扬、又有些不怀好意的口哨声。
林都回头去看。
向耿的车在过了杆以后,竟然就把车直直地停在杆前,而向耿藏在墨镜后面的眼睛也在注意到了林都手上的糖葫芦后,朝她的糖葫芦努了努嘴道,“你该不会是为了感谢我在清明前夜给你送去的人头,专门来给我送糖葫芦的吧。”
林都闻言,走过去准备将她手里的水果糖葫芦分给向耿两串。
恰在这时,身后来了一辆车。
车里人在按了两声喇叭后,伸出了头笑骂向耿,“靠,你和梁森两兄弟,一个在里面收糖葫芦,一个在外面收,你还搞这么横的阵仗,是存心要我们做兄弟的嫉妒是吧!”
这人的前半句话听得林都心里老大不爽。
——梁森什么意思?他自己都说了喜欢她,干嘛还收别的女人的糖葫芦,他如果这样的话,那他俩到底谁才是不珍惜人的人,那可很有的分说!
“滚,我这还没收呢你就喊这么大声,不存心坏事儿的嘛!”
向耿回头喊了这么一句后,又朝林都招了招手,示意她就此停下。
然后,他便把车开到了林都面前,吊儿郎当道,“听见了?梁森在里面可有的糖葫芦吃呢,所以你手上这些不如都给我吃了算了,就别再给他留了。”
林都闻言,先斜了向耿一眼,才从袋子里随便拣了五串糖葫芦给向耿,“你小心别被呛死。”
“你放心,”向耿笑嘻嘻地接过糖葫芦,然后抬手指了指后面正在过杆的车,“他吃几家的都没被呛死,我福应该也不至于这么薄,只吃你一家的,哪能就被呛死了。”
“……”
向耿临走前插在林都胸口的这把刀,不可谓不狠。
梁森的车续上向耿先前的位置,停在林都旁边时,林都竟然保持矜持地远看了他两分钟,才把手里的糖葫芦袋子扔到了梁森胸口,既生气又委屈道:“我找你有事。”
林都坐上车,梁森语气怀疑,“这么快就想好了?”
“才没有,”林都侧过头,一直在用眼神描绘梁森流畅的下颌线,语气愤怒又傲娇,“我知道你不信任我,你想考验我,但是我现在也不信任你了,不过我会证明给你看,我是值得信赖的,你以后也要好好像我这个榜样学习。”
梁森把车停在路边后,将倒插在扶手箱里的三根分装的糖葫芦拿出来递给了她,“说吧,我迫不及待想跟榜样学习了。”
林都那点儿小脾气,被梁森这么话捡话地一通恭维安抚好后,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她见梁森仰靠在椅背上侧过了整张脸在看她,林都就直接把左小腿放在了座椅上,整个人都转过去正对了梁森。
“朱主任说,在潭平区和新桥区交界的那块地皮2月发生的命案,是因为上面人的不作为才造成的惨剧,”林都盯着梁森,措辞的时候眉头不自觉就蹙了起来,“她让我去找受害人家属,说服她们对电视台披露案子的细节,但是我知道这个事情是被封锁了消息的,所以我是想说,我会想办法去完成这个工作,但是如果我真的完成了这个工作,会不会对你有影响?”
讲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林都焦虑到眉心都鼓出了一个小包。
梁森盯着林都看的时候,唇角不自觉地就勾了起来,直到他脸上漾出了一个再明显不过的弧线后,他才非常坦诚地笑了一下,然后问林都说,“为什么这么问?”
林都怀疑梁森在装傻。
但是此时尚还明亮的光线直来直往地打到他的脸上,就像是给他那双漆黑的眼瞳上加了一笔最透的高光一样,衬得他眼睛跟黑曜石一样,亮晶晶的、还透着光,非常漂亮。
“好吧,管他是不是明知故问呢。”被美色虏获后的林都如是想道。
梁森的眼神没移开过,一直被他注视着的林都多少就有点儿压力。
林都就着刚才的坐姿往后退了一点,说话的语气却是别扭后做出决断的坚定,“因为从今天开始,我不仅会接手这个工作,我还会很密切的追你,我知道这个案子发生的时候你还在屯子口派出所,所以我担心如果我真的找到了受害人家属,就会有人说是你告诉我的,然后对你产生不好的影响。”
“如果我说会对我产生不好的影响,你打算怎么办?”梁森坐正了反问林都。
林都想也没想道,“那我这段时间就先忍一下,然后更努力的找人,早点找到人就可以早点回来追你了。”
挂在前面的太阳又悄无声息地挪了一点儿位置。
林都之所以能敏感地察觉到这一点,是因为刚才投在梁森脸上的那束亮光来到了她的眼侧,晃得她抬手遮了一下眼。
梁森重新发动车子。
他手在覆上方向盘前,还先侧头看了林都一眼,“我没所谓,你自己做事情的时候有计划就行。”
得到了梁森的肯定答案后,林都就开始做起了又闲又忙的双面人。
白天,林都在家附近当量地的闲人,下午,她又会带一些她自己很喜欢的零食或者小吃,仓促地去市局赶梁森打下班卡的时间。
最后,她临走之前还会给自己挂上一个热爱分享的美名,然后便越来越理所当然地找着各种理由在梁森眼前晃来晃去。
如此才一个礼拜,林都和收发室的魏老太爷就俨然已有了一副莫逆之交的样子,而市局的人也因为林都的毫不避违,都知道了林都正在追求梁森的这条八卦。
感情路上的筹划,林都是弄得井井有条还很顺利。
但说起事业上的进展,林都可就是剃了头的和尚,满头都是大脓包了。
随着林都在市局折腾的火热的这一个多礼拜的过去,林都和王哥各自在殡仪馆和绿柳屯新打听消息的这一个礼拜也很快过去。
结果到头来,两个人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收获都没有。
周五,两人回电视台向朱壹汇报工作。
王哥主动揽过责任后,又为自己和林都找了两个原因辩白,“这个事情如今这么难办,我想可能还是和这事儿发生在数九天儿有关,毕竟那会儿天寒地冻的,蜗居在家才是上上策。还有就是派出所和殡仪馆那边,出警和出殡都是寻常事,这两个地儿头的居民便根本不把这两件事放在眼里,自然地,我们也就找不到能从头到尾都给我们说个仔细的人。”
毫无疑义地,朱壹完全不同意王哥的这副说辞。
“能给你们说嘴指路的只有活人吗?”朱壹鼻尖微扬,眉头也跟着鼓了起来,“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有去浪一个礼拜的功夫,也不愿意花时间去周边的公墓挨个排查核对!”
在电视台挨了一通训出来,林都再打车去市局就有些来不及了。
一番思索后,林都没有把她今天不能准点出现在市局的事情告诉梁森,而是把这件事告诉了她收发室的好友魏大爷。
林都指挥着魏大爷,让魏大爷先在他那个粘满了胶布的喇叭里录了一句话,然后她便远程读着秒表等市局的下班时间。
五点一到,林都便催命一样给魏大爷打去了电话,让魏大爷开始循环播放他刚刚帮忙录进去的那句话。
如往常一样,五点零三分的时候,从市局里驶出来的第一辆车是向耿的。
向耿等杆抬起的时候,魏老太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但今日魏老太爷的声音却并不如往日那样地洪钟般嘹亮,而且还一反常态地,他的嗓子里像是含了颗雷一样,既惊惧又不情愿地拖长了调道:“梁森同志,林都正在赶来的路上,她请你下班后先耐心等她一会儿,免得她待会儿到了看不见你会心碎。”
“……靠!”
向耿被魏老太爷的录音逗得肩膀都开始抖了以后,才伸手锤了一下方向盘忍笑。
控制住表情以后,向耿看向魏老太爷那个收发室,——特罕见地,那个据说既能抗冷又不怕热的、一年四季都驻扎在那个小房间里的魏老太爷,此时竟然也因为那个难为情的录音翘班了。
向耿从侧视镜注意到后方有车来时,便收回了看热闹的眼神,先将车子开到了路边停靠。
梁森所在的刑侦支队因为最近得了他们几个新人,所以有了一些余裕,正好腾出手来合力清查过去遗留下来的陈年旧案。
恰好在办的这几个案子最近都有了突破口,所以支队的队长便多留了梁森一会儿,跟梁森说他已经和涉及地的警方都通过气儿了,让梁森明天就分派人手到各地方把人拿回来归案。
公事讲完后,梁森和支队长一起去停车场开车。
路上,支队长走着走着就把手搭上了梁森的肩,说:“别说啊,你女朋友闹腾归闹腾,正事儿上还挺有分寸的,这都半小时了也没电话问一声,挺沉得住气啊。”
说起这个,梁森自己倒是不觉得林都能稳这么久。
想着,梁森就实话实话了,“她应该没来。”
支队长闻言“嘿”一声,“你俩到底谁追谁啊!我听你这语气怎么感觉你还有些失落呢。”
梁森脚下一个踟躇,支队长就先他一步地将车开了出去。
支队长的车开到大门处后,也听见了魏老太爷那颤颤巍巍的声音,然后他就乐不可支地笑咧了嘴,朝后面绕出来的梁森按了一下喇叭。
起先,梁森不明所以。
但是车子再前进一点,梁森就也听见了魏老太爷那喇叭里正在广而告之的内容。
梁森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后,把车子停到了向耿后面。
而后,他便快速下车将收发室孤零零的大喇叭给拿出来扔到了向耿的车尾箱里,“今晚去广播站帮我顺一个喇叭。”
“自己回去顺!”向耿手抵在窗缝处,朝梁森翻了个白眼,“我告诉你啊,陆叔有高级探子,我昨儿个可看见老张头儿去了你家,两个老头儿肩并肩地散步别提多膈应我了,我看你还是尽早答应林都,好让她低调行事,不然这么下去,我真害怕她哪天就被一车装回了同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