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空见夜昙烬 第2章 书生？

“阿岚你来了？！”

岚初霁脱去平日里一身披麻戴孝的装束，换了张玉面，来到山野里一个家徒四壁的书生家。

对方似乎料到他今天会来，早已做了一桌子的菜等他。

没什么大鱼大肉，全是些林间寻常可见的野菜。

卖相还不是太好，也不知这炒菜的人是炒菜的还是炼丹的。

“我还钓到一条鱼，在锅里你先等等。”书生将他那补了不知多少次的衣袖王上一推，又往厨房走去，“你先吃着我去去就回。”

岚初霁没有告诉过他，他会什么时候来，对方却能料到，这事想来诡异。

他拔出剑，抵在转身去厨房的书生脖子上，语气如常却带着些许威胁的意味：“你怎知我何时会来？”

书生早被他吓习惯了似的，束起双指推开他的剑，转身看着他露在外面的眼睛，狡黠地笑道：“猜的......”

“猜的？”岚初霁自然不信，江湖上狡诈之徒数不胜数，他若是连这等谎话都信，怕是早就死了。

“哎，你一直不告诉我，你是做什么的。”书生叹了口气，带着些许懊恼说道，“但是我发现，每次你来找我的前一天，江湖上一定会发生大事！”

“徐家一夜灭门，这么大的事情，我能不知到吗？”书生道，“虽然我不知道和你有什么关系，但是我猜你应该会来找我的。”

岚初霁愣了愣，收起剑。

似乎的确如此，自从被这人救过之后，他无处可去时都会来寻他。

算了，不重要，他对自己说，这人骗他也好，不骗也罢。

反正他什么也不剩了，也不怕对方从他这里夺走什么。

书生递给他一副碗筷，朝他傻笑了一下：“那你先吃。”

岚初霁看了一眼桌上的“碳火”，扶了扶额头，心道这炼丹的人不行，吃了怕是不能延年益寿，恐怕是会当场一命呜呼。

“怎么了？”书生问。

岚初霁将手里的剑扔给他，就轻车熟路往厨房去。

书生抬手去接剑，但没接住。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两人都愣住了。

岚初霁捡起剑，没好气地说：“废物。”

书生：“......”

骂完人，岚初霁走到厨房，那厨房门很矮，得他得弯腰才能进，里面的空间也只够一人动作，多一个人就太挤了。

“读你的书去。”岚初霁对书生道：“我来做饭。”

书生之前一直用桌上的“碳”来招待他，前几次岚初霁没说什么，当然也没吃什么，但这次他实在是忍不了了。

这种东西吃多了迟早得死。

虽然他让书生去看书，但书生没听，他挤进厨房：“我来帮忙。”

岚初霁被挤得无法大展身手，只好哄他到一边去烧柴。

书生话很多，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没想到你看上去是一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你还会做饭啊？”

岚初霁：“我不是。”他一句话斩断了这个话题，书生沉默了。

但这给问题让岚初霁也想到了一些好奇的事，他问：“倒是你，这地方看起来就你一个人，你不会做饭，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岚初霁句句诛心，险些再将废物两个字脱口而出。

书生：“......”

“能吃什么呀，就煮点米吃了得了。”书生喃喃道。

岚初霁觉得这人很奇怪，他言谈举止不像是一个书生，反而有种上位者的自视甚高，他之前试探过他，这人不认得五谷，也不认得最常见的野菜。

他一边切菜，一边看着书生的手，甚至他们初见时，书生的手上连干粗活的茧子都没有。

书生敏锐的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看着他：“怎么了？脸色有灰？”

岚初霁没有掩饰自己的视线，他依旧盯着书生的手。

这确实是一双属于书生的手，瞧着和本人一样弱不禁风的一折就能断掉，但这不像一个家境贫寒，需要靠苦力来过活的人的手，若说是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的手也不算太过。

对方在隐藏身份，他得出结论。

他俩都藏着秘密，而他们都不打算说出口。

两人似乎陷入了暗中较劲境地，谁率先猜破对方的身份，谁就赢了。

不过就书生刚刚的话而言，岚初霁猜他自己已经落了下风。

只要对方去查这几件事，就不难发现他的身份，况且他还带着雪白的玉面，白面鬼这三个字就像写在他脸上一般。

想着，他突然觉得自己带了十来年的面具有些碍事。

江湖人尽皆知白面鬼的面具从不离身，他若是敢摘下这面具，也许对方心里的答案会变一变。

“阿岚，不要随意摘掉你的面具。”他母亲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

岚初霁并未犹豫分毫抬手摘掉了面具，那声音变得嘶哑尖锐，但他只字未听。

既然准备好造反，那他就把所有不该做的、没做过的都做一次。

书生添了一把柴火，发现旁边的柴堆空了，准备出去拿柴火，抬眼就看见岚初霁的玉面滑落，露出他原本的样子。

因为常年带着面具，而且又时常在夜里出面，“白面鬼”人如其名，脸色死白死白的，没有一丝气色。

但这样也无法阻碍他骨骼天生赐予他的俊美，他这张脸像极了画师还未点色的美人图。

书生倒吸了一口气，觉得再多看一眼都是罪过。他低着头，跑出厨房，去拿柴火了。

岚初霁好久没有照过镜子了，大概有十来年了，他不知道自己的样子是美是丑，但看对方这反映，应该是被吓到了。

很丑吗？

书生的屋子不大，没一会就拿到了柴火，但他发现自己的心砰砰直跳，不敢回到厨房去。

“少主。”一个黑衣人出现在柴火堆边上。

准确的是蹲着，他叫住书生：“宫里已经布置好了。”

岚初霁等了很久，直到火灭了书生都还没回来。

他走出厨房，绝佳的听力让他发现屋后面有人，他绕过去，藏在角落里。

“皇叔那边如何了？”书生一改平日里犯蠢的模样。

手下：“齐王那边一切顺利，就等少主回来。”

书生点点头。

“再给我三日，我送走一个...客人再说。”

手下却提醒道：“殿下切勿错过时机。”

书生露出他的城府，轻笑一声：“我蛰伏三年，等的就是这一天。”

齐王？这不是摄政王的封号吗？

岚初霁明白了什么，嘴角微微勾了勾。

看来这局是他赢了，对方来头还真不小。

不过确实蠢，三年都还没学会做饭。

黑衣人突然发狠，拔出靴子里的匕首，向书生刺去。

岚初霁一眼就判断出他的招式，踏着轻功，如风一般快的，在对方刺中书生时，了结了对方。

“等等！”书生大喊一声。

但是为时已晚，岚初霁向来手起刀落，不会留给对方一丝生机，他修长的剑早已刺穿透对方的喉咙，不留余地。

“杨朱明。”岚初霁嘴里吐出一个名字，一个陌生的名字。

书生的瞳孔微微一缩，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接着岚初霁道：“放心，我和他不是一伙的。”

杨朱明，当朝四皇子，在三年前就失踪了。

据说是坠崖而死，连尸首也没找到。

不过不见尸首，就不能算死了，经常杀人的人总是明白这一点，岚初霁对他没死的这件事并不感觉到惊讶。

杨朱明显然没料到对方会出手帮他，还有些诧异：“你不会也想杀我吧？”

岚初霁冷笑一声：“殿下可以出点钱，让我杀了摄政王，当然我只灭门，你们那一家子恐怕会一个不留。”

杨朱明：“你果然是白面鬼。”

岚初霁“嗯”了一声：“答对了，不过我先说的答案，是我赢了。”

对方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威胁道：“知道我是谁的，除了亲信，就只要死人了。”

岚初霁淡然地点点头：“嗯，我不是人，我是鬼。”

早就该死在争斗里的鬼，只是为了在人间找点意义，才从厉鬼的深渊爬出来晒晒太阳。

杨朱明：“......”

瞧他脸色不太好，岚初霁想了想又道：“你的意思是？让我成为你的亲信？”

杨朱明再度无语。他很想抽这个人一巴掌，奈何他打不过。

还有岚初霁那个张俊美的脸，着实让他下不去手。说实在的，这人就穿着这身白衣到街上走，不会有人觉得这人是个杀手。

他双眸深邃，含着微光，却从中看不出悲喜，嘴唇微薄，说话间会微微上扬。看上去像五月的西湖，静又柔美。

杨朱明怕自己活脱脱就被这张脸说服了去，瞥过眼不看他：“我是说多谢你相助。”

岚初霁：“三年前你救了我，这次算还了半个人情。”

三年前，岚初霁在任务后照例离开百鬼窟，但他那次伤得太重，未得处理，再加之无处可去，就坐在马上，随马将他带到任何处。

大概是因为失血过多，马到一处山林，他就失去了意识，也不知道这马是如何找到的杨朱明，他醒来就被带到了这处小屋，有人给他上了药，还给他换了件衣裳。

这小屋在山林间，极其隐秘，若是他不细找，或无人指引，根本无法到达。

这是他在小屋里待了几天发现的，周围似乎有人设了奇门遁甲之术，难进也难出。

他本打算把伤养好，再审这人一番，但当半月后他伤大好，准备动手时，他腰间的铜钱串断了。

在百鬼窟的所有鬼怪都带着这样的铜钱，传说它能为佩戴者挡灾，于是大多数人都带着，岚初霁本不信，但那位鬼王非要给他一串，他也只能被迫带着，谁知好像还真的应验了。

让杨朱明奇怪的，不是令江湖闻风丧胆的白面鬼会报恩，而是为什么这次相助只算半个人情。

他难不成不想恩情就此还完，两不相欠吗？

“你还照顾过我不是吗？”岚初霁看破了他的心思，“你们人不是有句话叫做——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吗？”

这倒是说的过去，只是不太符合杀人如麻的白面鬼的形象，杨朱明宁愿自己之前猜错了，可惜对方早就很干脆的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毫不掩饰。

“我们人？”他略带些许疑惑的重复了一遍。

岚初霁一字一顿地说：“我是炼狱里的恶鬼，不是人。”

杨朱明：“......”

看他认真的模样，杨朱明想起自己最小的弟弟，他少时也常说自己是什么鬼怪或者被鬼怪附生了，来吓唬杨朱明。那些时候杨朱明会弯起手指，在他弟弟头上敲一下，提醒道：“清醒一点。”

他不信鬼神自然不会被这种玩笑戏弄，可面前这人似乎不是在说笑。

江湖上的怪人很多，百鬼窟应当是其中翘楚，他想了想不在多说什么。

而想去昔日与他形影不离的弟弟，早已在多年前与他背道而驰，甚至刀剑相向了。

“你在伤心。”岚初霁打量着他的神情，“为什么？”

昨天，他用毒药毒死的那群人，有个不受药物影响，他死前就流露出了这副神情。

鬼王告诉过他，那叫伤心。

但是他一直不明白，人为什么会伤心，为什么会愤怒。

他一直想找个人问问，可惜百鬼窟没人敢和他说太多话，也不会和他说太多。

那位话很多的鬼王，说的话没一句他想听。

这次，他终于有个人能问问。

“炼狱的恶鬼只会索人性命，而人不仅要我的命，还会叫我生不如死。”杨朱明看向他，看着他那双就算飓风吹过，也波澜不惊的眼睛，“说来，我和厉鬼才是同路人。”

“四皇子杨朱明，嗜父杀兄，已被齐王斩于剑下，投入无尽崖粉身碎骨。”他大跨一步，将和岚初霁的距离拉近，只剩下一拳之隔，“我早就死了，活着不过是为了向他们索命。”

岚初霁：“......”

为仇恨活着的人，倒是和那位鬼王一样，他嘴角慢慢向上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