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飞舞 第2章 几日小息

女孩低着头跟在我身后，步履虚浮，像随时可能倒下的树枝。我忍不住放慢了脚步，瞥了一眼她裸露在破布外的瘦削双腿，心里掠过一丝异样的情绪。这并不是我第一次接触乞丐，但她的姿态让我觉得别扭——并非因为她的狼狈，而是因为她的倔强。

“你叫什么名字？”我开口问。

她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乌。”

乌？一个干脆又直接的名字，像她整个人一样没有多余的装饰。

“乌，我叫谢南。”我刻意放缓语气，试图显得友善一些。这种尝试对我来说有些生疏——从小到大，我与人打交道都带着某种优越感，很少需要费心去讨好谁。但她不同，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对她应该更温和一点。

乌没有回应，只是用一种谨慎的目光看着我。她的防备让我感到不快，但我也没有深究。

“到了。”我在自家门前停下，转身看向她，“你可以在这里住几天，等伤好一点再离开。”

她迟疑了一下，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然后轻轻点头。我推开门，示意她进去。

那是我第一次踏入一个真正的家。

虽然谢南的住所并不奢华，但与我流浪多年的经历相比，这里简直像天堂一样。干净的地板，整齐的摆设，墙上挂着几幅画，简单而雅致。

“随便坐。”她随意挥了挥手，把包裹扔到一边，然后从柜子里拿出一块药膏和一条干净的布。

我站在原地，不敢动。这个地方的每一样东西都显得脆弱而珍贵，仿佛只要我碰一下，就会被弄脏或损坏。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更不知道这个看起来高傲又强势的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过来。”谢南坐到椅子上，抬头看向我，“让我看看你的伤。”

她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冷漠，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她示意我坐下，然后开始小心翼翼地擦拭我脸上的擦伤。药膏触及皮肤时有些刺痛，我不由得微微皱眉。

“忍着点。”她头也不抬地说，手上的动作却轻了几分。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帮我。像她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在意我这种卑微的存在。但她的动作却是认真的，没有半点敷衍。

“你是怎么落到这种地步的？”她突然问，声音中没有多余的情绪，像是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家里的人……都没了。”我低声回答，尽管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没有继续追问。她只是把药膏涂好，然后递给我一杯水：“喝吧。”

我接过杯子，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轻轻抿了一口。清凉的水流滑过喉咙，让我觉得久违的安心。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对她产生这样的感觉，也许是因为她不像我遇到过的那些人，眼里没有轻视和恶意。

我靠在椅子上，看着乌小心翼翼地喝水的样子，心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的举止让我想起了一只被困在泥沼里的小动物，脏兮兮的，满身泥泞，但眼神却倔强而不屈。

我其实并不擅长对别人好，更别提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我的家庭教育让我从小学会了如何利用他人，却从未教会我如何无条件地给予。但今天，我竟然鬼使神差地带回了这个女孩。

或许是因为她的眼神打动了我，或许是因为我内心深处的某种空虚需要填补。我不知道。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我问，语气尽量显得随意。

乌放下水杯，低声说：“不知道。”

我点点头，没有再追问。对于一个流浪街头的乞丐来说，“不知道”是最正常不过的答案。我看得出她在试图保护自己，不想透露太多。我也不急，反正她暂时跑不了，我有的是时间了解她。

“你可以在这里住几天。”我说，“但不要太依赖我。我不是你的救世主。”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低下头，轻轻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也许是为了提醒她，也许是为了提醒我自己。我不想让任何人对我产生依赖，也不想对任何人产生责任感。

但我不得不承认，她的存在让我感到一种奇怪的安慰。也许是因为，在这个混乱的世界里，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让我暂时放下戒备的人。

“你需要洗个澡。”我又说，这是一件对我而言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乌抬起头，眼里露出些许的惊讶和羞涩。我盯着她那满是泥垢的脸，心里某种奇怪的情绪又一次涌了上来。她看起来太脏了，像是从地底下挖出来的一块石头，可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那层泥土下藏着一种别样的清透。

“去吧，浴室在那边。”我指了指走廊尽头的门，声音不带任何温度。

“我……”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破烂不堪的衣服，似乎有些犹豫，“我没干净的衣服。”

“我会找一套我的衣服给你。”我站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间，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旧衬衫和一条宽松的裤子。这些衣服已经很久没穿了，但它们干净，比她现在身上那堆布条强得多。

把衣服递给她时，她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像是不敢接。我皱起眉：“怎么？不愿意？”

“不是……”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谢谢。”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转身走开，留给她一点空间。这时的我没有察觉，我对她的安排和掌控，其实已经带上了某种莫名的优越感。这种优越感让我感到满足，但我掩饰得很好，甚至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浴室里蒸腾的热气包裹住我，让我有一种说不出的陌生感。多年没有这样洗过澡了——用热水，用肥皂，甚至还有一块干净的毛巾。这一切对我来说，近乎奢侈。

我小心翼翼地脱掉身上那件破烂的衣服，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淤青和擦伤。这是我流浪这些年积攒下来的痕迹，每一道伤口都在提醒着我，生存有多艰难。

水流冲刷着我的身体，我闭上眼，仿佛这些年所有的污秽都随着水流一起消失了。但心里深处，我知道，那些东西永远不会真正被洗掉。

谢南的衣服穿在我身上有些宽大了，但柔软而干净。

我们身高差不多，甚至我还高点，那估计我太瘦了吧……

我忍不住低头闻了闻衣领上的味道，淡淡的肥皂香气混合着她身上那种独特的清冽气息，让我有种奇怪的安慰感。

我知道自己对谢南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敬畏。她强大、自信、优雅，和我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但她对我的好，却让我感到矛盾。她是出于怜悯，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我看不透，也不敢去猜测。

乌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我几乎没有认出她。

水把她的头发冲得乌黑发亮，脸上的泥垢不见了，露出一张清秀而稚嫩的脸。我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显得宽松但却干净利落。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她其实很漂亮——那种未经雕琢的原始美感，让人移不开眼。

“感觉怎么样？”我问，尽量让语气显得随意。

“好很多了。”她轻声回答，低着头不敢看我。

“饿吗？”我走向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同时问她，“家里还有些馍馍和汤，不是很丰盛，但应该够填饱肚子。”

“嗯。”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局促。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地板。我不禁皱起眉：“坐下吧，你不用一直站着。”

她犹豫了一下，慢慢走到桌边坐下，动作小心翼翼，像是在试探什么。我忽然有点想笑——她的这副模样，让我觉得自己像个高高在上的施舍者，而她只是一个等着被喂食的小动物。这种感觉让我感到某种说不出的满足，同时也让我感到一丝不安。

我拿出馍馍和汤放在她面前，看着她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她的胃口很大，但吃得很慢，像是害怕一不小心会弄脏桌子。

“慢点吃。”我说，语气里带着一丝无意识的命令，“没人会跟你抢。”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里有些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又低下头继续吃。我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也不想去猜。我只是觉得，她的存在让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即使这种充实感夹杂着某种我不愿意承认的自私。

在谢南家住了几天后，我开始逐渐熟悉这个地方，也开始注意到一些奇怪的地方——比如，她家里没有仆人。

以谢南的身份来说，这一点让我颇为意外。在这个国家，像她这样的富人，几乎都会雇佣至少一两个仆人处理日常事务。可这个房子里却只有她一个人。

而且，她的生活习惯……说实话，差得让我有些吃惊。

厨房的灶台上堆满了没洗的锅碗，桌子上散落着半杯喝剩的茶，地板角落有几个被踩扁的苹果核。最让我惊讶的是，她的书房——那里到处都是散落的书籍和纸张，桌子上还放着几块已经发霉的面包。

她腿脚也有些问题，走路时总是微微跛着。虽然她尽力掩饰，但我还是注意到了她下楼梯时会倚着栏杆，小心翼翼地移动脚步。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心里的感受。她是那么强势，那么冷傲，可她的生活却显得如此狼狈。

一天晚上，我鼓起勇气在她吃完晚饭后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不请个仆人？”

她正在擦拭嘴角的手顿了顿，抬起头看向我，目光里带着几分审视：“为什么要问这个？”

我低下头，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你一个人，打理房子，不会很累吗？”

她沉默了一会儿，放下手中的餐巾：“仆人太麻烦。房子又不大，我要的是安静。”

我抬起头看着她，发现她的神色很淡，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可我总觉得，这并不是全部的答案。

我知道乌在暗中观察我。

她以为我没注意到，但她那些躲躲闪闪的眼神早就出卖了她。她可能发现了，我的生活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光鲜。

但我并不在乎。

“仆人太麻烦。”这是我对她的解释，也是真心话。请仆人意味着我必须与人打交道，意味着更多的约束和麻烦，而我从不喜欢被束缚。

何况，我的情况根本不允许我去依赖别人。我的腿，自从几年前的一场意外后，就再也没恢复完全。走路时那微不可察的跛行，每一步都提醒着我自己的脆弱。

我讨厌这种感觉，所以索性一个人。没人看到，也没人嘲笑。

乌的存在让我感到些许的不适。她是个聪明的女孩，虽然话不多，但总能敏锐地捕捉到我的软肋。而她的顺从——那种无条件的配合——让我既觉得舒适，又隐隐感到不安。

但她对我的某些行为显然已经看不下去了。

“谢南。”她有一天突然站在厨房门口对我说，“我可以帮你清理这些东西。”

我皱了皱眉：“不用。”

她没有动，目光里带着某种倔强：“你一个人处理不了。”

我停下动作，看着她，试图从她的眼神里找到一丝居心不良的痕迹。但我失望了——她的目光清澈而真诚，没有任何隐藏的意思。

“随你。”我最终妥协，转身离开厨房。

从那天起，我开始主动承担起谢南家的部分家务。

她并不反对，但也没有表示任何感激，只是淡淡地说：“别弄乱我的书房。”

我听得出来，她有些别扭。也许是因为她不习惯接受别人的帮助，也许是因为她不想让我看出她的无能。可我并不在意这些。我只是想让她的生活好过一点——就像她曾经帮过我一样。

清理厨房的时候，我发现了许多被遗忘在角落的东西：一堆灰扑扑的瓶瓶罐罐，一本已经被水渍毁坏的日记，还有一张被揉成一团的信纸，上面写着几行潦草的字迹。

信上提到她的家人，语气冷漠而疏离。我没敢多看，只是把信放回原位，小心翼翼地整理好桌子。

她从不提及自己的过去。我知道她一定有很多故事，但她不说，我也不问。我能做的，就是尽量让她的现在少一些混乱。

乌的殷勤让我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她打扫房子，整理书籍，甚至开始在厨房里尝试做饭。虽然她的厨艺还远远谈不上好，但她的努力却让我感到一丝久违的温暖。

这种感觉让我害怕。

我一直以来都习惯了独自面对生活的泥泞，从不需要，也不相信别人的帮助。可她的存在却让我开始怀疑：或许我并不是那么强大，或许我也需要有人陪伴。

我讨厌这种想法。所以，每当她试图靠近时，我都会下意识地后退，用冷漠和疏离来划清界限。

但她并没有因此退缩，反而像一棵倔强的小草一样，在我身边扎下了根。

她让我感到不安，却又让我舍不得赶走她。

作者希望大家看的开心，全文免费，也不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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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小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