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集合的喇叭声响起,所有知青拖着疲惫的身躯去大队支部集合。
“大队长,下午也要上山打石头?”有人憋不住问。
不知是谁累得崩溃,紧跟着喊了一句,“咱们下乡是来支援农村建设的,不是成天上山去打破石头的。”
姜瑶离得远,都听见了这话,心说是哪个知青胆儿这么肥,这种不积极的话都敢说出来?
李队长眉头紧皱,严肃着一张脸扫视四周。
这些城里来的知青,有一个算一个,身娇肉贵的,不过是上山打石头,这才几天就喊累了?
以后有的是磨练呢。
李队长敲敲铜锣,嗓音铿锵有力:“大家安静。下午不干活,歇一歇,全体知青集合学习。”
话音刚落,大院里的欢呼声响彻云霄。
知青们兴高采烈回去,拿自己携带的红书,或者提前攒下来的旧报纸,看报纸也能学习。
姜瑶没有红书也没有报纸,急得到处转。
贺建军见她两手空空,给她借了笔记本和一支钢笔,“没事,你在会议上认真听讲,有我们领讲,你一边听一边做笔记就行。”
“谢谢,谢谢。”姜瑶大松一口气。
十分钟后,知青再度集合,在队上开集体大会的会议室坐下来。
姜瑶从未参与过这样的学习,只觉大家精神状态昂扬奔放,自由向上。
有人饱含情感大声朗诵,“世界上没有直路,要准备走曲折的路,不要贪便宜。不能设想,哪一天早上,一切反.动派会统统自己跪在地下。总之,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1]
“好。”大家疯狂鼓掌,掌声愈演愈烈。
接下来,每个知青轮流站起身,选了自己最喜欢的一段语录大声背诵,所有人也跟着一起背。
这就是学习,学习过后就是批判。
队上的坏分子一个一个拉出来。
“王富贵同志,现在开始自我反省环节,社员们反应你整天不学无术,偷鸡摸狗,冲着小媳妇吹口哨,是不是!”
“俺,俺知道错了……”
这一场批判下来,姜瑶大开眼界!
集体学习大会开了一下午,即将结束的时候,会议室进来了一个人。
“牛主任,”有知青热情招呼,“什么风把您吹过来了。”
“过来看看,看看。下午去公社开了半天会,忙到现在才回来。”
只见好几个知青纷纷站起来热情招呼的人,正是姜瑶打猪草下山时见到的牛主任。
“这谁啊?”田静悄声打听。
贺建军想了想,“应该是队上的牛主任。”
姜瑶感到不适,总觉得这个牛主任不大对劲,嘴里说着关心问候,滴溜溜的一双眼睛却在她们女知青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尤其是盯着姜瑶反复多看了两眼。
众目睽睽之下,姜瑶不怕他打歪主意,就是觉得恶心。
她想,这个牛主任最好别来招惹她,惹急了,她去城里公安局报案,再把衣领袖口拽烂了,给自己身上狠狠掐两把青紫,拉着公安同志就是哭。
不信公安同志不去调查牛主任。
听说这年头流氓罪会判死刑的,她不信豁出去名声还弄不死这些不怀好意的龌龊畜生。
心里是这么想,散会结束的时候姜瑶却一直紧紧拉着田静的袖口,她还是忍不住害怕。
牛主任走过来,一副上级领导关心知青的模样:“怎么样?在前沟岔住的还习惯吗?有什么困难尽管说,大队上尽量给你们解决。”
田静心大,“谢谢牛主任,前沟岔挺好的,我们暂时没有困难。”
牛主任笑了笑,又一步靠近姜瑶,还没开口说话,姜瑶吓得立马躲田静身后。
陈晓楠低垂眼眸,也是和姜瑶一样,下意识躲避牛主任的靠近。
田静纳闷,问姜瑶,“你怎么啦?”
姜瑶有苦说不出,无凭无据,总不能说她直觉牛主任眼神脏,不怀好意?
牛主任笑呵呵,“姜知青,你别怕,中午在山上碰见你,没来得及和你打声招呼……”
姜瑶佯装腼腆内向的性子,不想跟他说话。
远处的李队长看不下去,“老牛头,干嘛呢,过来!”
“哎,等会。”
牛主任不死心,继续和姜瑶搭话,“小姜同志,我看过你的档案,家庭成分清清白白,是个好同志。咱们公社打算办个合唱团,我看你外形条件挺好,一定能选上去——”
话还没说完,李队长黑着脸出现,他是退伍兵,个高腿长身形壮实,一只手就把牛主任摁住了,“别废话,跟我过来。”
当着所有知青的面,牛主任被他扣着肩膀半强迫性质的拖走,顿觉威严扫地,脸皮挂不住。
“李二柱!”他破口大骂,“你这个大队长想不想继续干了?信不信我带人抄你全家?”
李队长冷笑,这一招在前沟岔生产大队根本行不通。
前沟岔地方偏僻,家家户户都是或远或近的亲戚,外姓人不多。也因此,前沟岔山沟又叫李家庄。
建国前,村里还是李氏族长说了算呢。
李队长身兼数职,既是大队队长,又是队上的党支部书记,不符合评选规定,不然这个革.委会主任,哪能轮到姓牛的上去。
几乎短短一瞬间,院子里挤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知青。
李队长望一圈四周,指着牛主任毫不客气,“别怪我没提醒大伙儿,这老东西不是好货,你们把他当主任,他把你们当鸡毛令箭。让我知道谁敢跟着他折腾,立马滚出前沟岔大队。明白了吗?”
众知青:“………”
先前被牛主任哄得团团转的几个热情知青彻底傻眼,这,这怎么跟城里不一样呢?
牛主任气得险些撅过去,色厉内荏,“李二柱!你把话说清楚,怎么就叫跟着我闹事了,我在咱队上闹事了吗?我给人家推荐公社大合唱名额呢。”
李队长给他白眼,“我还在这站着呢,轮得到你决定推荐名额吗?”
牛主任跳脚,“这是公社给我的权力!”
“得了吧,”李队长懒得理他,“到吃饭时间了,大伙儿都去隔壁吃饭。”
一说到吃饭,知青们顿时有了奔头,争先拥后挤进了临时食堂。
姜瑶没交饭钱,不想去,奈何被田静顺手拽进去,下意识瞅了一眼下午的饭菜。
黄米窝窝头,蒸红薯,豆腐粉条大烩菜……
唔,好像比早上的伙食水平好一些,闻着挺香。
姜瑶舔了舔唇,似乎有点饿了。
“怎么样?这个饭你能吃吗?”耳边忽然传来声音,姜瑶吓一跳。
李队长白眼,“我给交代下去了,大队支部的伙食弄好一些,左不过两天的时间,让你这个城里女娃儿适应适应。”
姜瑶惊喜,“谢谢大队长!”
“别谢了,还不去打饭?”
“……”姜瑶略微迟疑,知青在大队支部吃饭要交钱,交两块。可是她口袋里只剩七毛钱,不够交饭钱了。
“我,我没交饭钱。”她有些羞愧。
“哦,你说那两块的饭钱?”李队长纳闷,“你不是托谢云洲给我交了吗?”
现在轮到姜瑶纳闷了,一脸黑人问号,“您是说,中午我回知青院那会,我托谢云洲给您交了饭钱?”
“不然呢?”
“………”
姜瑶只觉脑瓜子稀里糊涂的,一时想不通谢云洲背地里为她做这么多的原因。
她和他不过是见了一次面,萍水相逢,明显不熟。
他犯得着做这些吗,和大队长胡扯她体虚体弱,下不了地,给她安排轻松省事的活儿。
又瞒着她,帮她把吃饭的饭钱交了。
要说他是不是看上她了,也不像啊。
姜瑶还记着他从她手里夺走的两只鸭呢!若是喜欢她,不应该是上赶着给她送鸭追求她吗?
哪有这样的。
这一夜,怀着奇奇怪怪的猜测,姜瑶钻进被窝陷入梦乡。
不出意外,又一次梦到了地主崽子谢云洲……
在梦里,谢云洲穿着一身挺括利落的白色公安制服,宽肩窄腰大长腿,白色帽檐下露出一双深邃眼眸。
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姜瑶一时间看得移不开眼。
……
转天早上,不到七点钟,知青院响起叮叮当当的动静。
姜瑶满脸哀怨地起床,刷牙洗漱,动作慢吞吞地给自己编了两根漂亮的麻花辫。
然后收拾书包,忽悠田静:“我要和大队长请假,进城找我老姑一趟。上次没找成,听街坊邻居说,她好像搬家了。”
田静忙道:“那你进了城,顺便帮我买两根头绳,再买一个大宽边草帽。这边的太阳太毒了,晒得后脖颈疼。”
姚卫红深有同感:“我也要草帽。”
姜瑶统统答应下来,贺建军听说她要进城,急忙过来托她带东西。
“大家都想买红花油,这东西活血化瘀,挺管用的。我把钱收齐了,北京城里一瓶红花油卖五毛,不知道江北市是不是一样……”
“我去了问问吧,”姜瑶收下钱,“你们一共要几个?”
“三瓶,我们一块用。”
“行。”姜瑶记住了。
临出门的时候,陈晓楠追上来,给她塞了一块钱,低着声音道:“我,我想要一双23码的解放鞋。”
“好呀。”姜瑶想也不想答应,只要钱到位,捎带东西都是小事,举手之劳。
反正她有空间,捎的东西再多再重,都累不到她自己。
“谢谢。”陈晓楠松口气。
姜瑶笑笑,背着书包去了大队支部。
李队长得知她要进城寻亲,顺便帮忙给知青院捎带东西,倒没为难她,利落地批了假,开了一张介绍信。
“你到村口的老槐树下面等一等,咱们大队的驴车九点出发,花两分钱坐驴车,进城回城都能送你。”
“那太好了。”姜瑶高兴。
李队长看着她引人注目的一张脸,实在不放心,叮嘱道:“进了城千万注意安全,知道吗?”
姜瑶咚咚点头。
顺利坐上驴车的时候,太阳刚刚升起,朝霞满天。
驴车走的不快不慢,可惜山路颠簸,姜瑶只觉屁股快被颠散架。
车上不只她一人,赶车的老大爷坐前头,后面还坐了三个年轻媳妇,两个后生,都是进城去收购站卖山货换钱。
所谓山货,就是社员们平时去山上采的野蘑菇,个头都不大,晒干了一点一点攒起来,什么时候攒够一大袋子,就拿去收购站卖钱。
姜瑶瞄了一眼她们面前的背篓,小小的干蘑菇品相真不错,这年代真正的纯天然无污染的山货啊。
但凡她兜里有多余的钱,一定下手给自己囤一袋子。
小鸡炖蘑菇,那多香啊。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高高升起,驴车终于抵达城里。
姜瑶拍拍屁股下了车,赶车的老大爷提醒她,“小姜同志,咱们队上的驴车都在这里集合,记得下午五点之前赶过来,太晚就不等了。”
“好嘞。”姜瑶招手离开。
也是巧的很,驴车下车的地方距离公安局不远。
从公安局出发,穿过两条街,就是机械厂厂区附近。
所以理所当然的,姜瑶走了没多久,远远的就看见了扫大街的谢云洲坐在马路牙子上啃着烤红薯。
谢云洲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她。
隔了一丈远,两人不约而同、极有默契地双双避开视线,都不开口打招呼,仿佛互不相识。
姜瑶心里哼哼,狗地主崽子,上次见了她,给她帮了那么多的忙,现在倒是装作不认识啦。
[1]引用自伟人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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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