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青问在南江过了第一个春节。
临近年末,饭店老板也给员工放了假。街上过年气息很浓郁,处处都是红彤彤的一片。
章青问提着老板发的新年礼物回家时,陶诉正在写春联。
“阿诉,老板给我们放了假,还发了一条鱼!你杀了放着,咱们可以除夕吃。”她边说着边往厨房走。
一路上总觉着哪点不对,直到看到冷冷清清的厨房,她才知道哪里不对了。整个宅子,没有半点过年的气息。
前几日她忙着上班也没注意,这下发现,陶诉是真的什么也没准备。
“阿诉——”她叫他,谁知一转身他就站在门口望着她。
“青问,春节你还在这?”
他问的很认真。
“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阿诉,你要回陶家过年吗?”
“不去。他们如今也不想见到我。”陶诉低声说,“我原以为”
“以为我也要走?阿诉,我不会走的。”
至少暂时不会。
“阿诉,我们去买年货吧。东街王伯伯家的灯笼可好看了,还有麦婆婆的酥饼,排了好长的队……”
这是陶诉失去所有的第一年,他本以为自己这一生便该是如此了,但在这一年,他遇见了章青问。
往后的陶诉,都因她而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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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夏过秋临。转眼已是她来这里的第二年秋。
饭店的小姐妹三两聚在一起聊天,听到“顾松柏教授”时,章青问凑了过去。
“顾松柏教授怎么了?”
“顾教授三天后要举办一场面向公众的关于华国建筑讲座,出席的都是我们国家的翘楚,哦对还有外国人呢。一票难求呀。”小姐妹感慨,“我男朋友是南大一年级学生,本校本专业,完全抢不到票……”
顾松柏教授,陶诉的老师。陶诉在校时,是顾教授的得意门生,在建筑这一块天赋异禀,毕业后跟着顾教授学习,顾教授有意将其培养成接班人。
但后来陶家出事后,据说陶诉和顾教授发生了争执,从此陶诉仿佛从顾教授身边蒸发了。
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陶诉没有说起过。
……
章青问回家时,看见陶诉站在院门前等她。和蒙蒙的黑夜似乎融为一体。
“青问,老师今天来家里了。”他声音低沉,听着没什么情绪。
老师,顾松柏教授。
“讲座的事?”
“嗯。”
“阿诉,不管你做什么选择,我都支持你。但我希望你快乐。”
两人就坐在长廊里,月色渐浓,这一晚,陶诉说了很多。章青问搜索的陶诉百科只道他一生璀璨,虽有苦难,却也因为苦难的沉淀,更加耀眼。
世人歌颂成功者的苦难,认为是苦难成就了成功。可成功者,从来不是因为经历了困苦。
章青问有种冲动,想抱住陶诉的冲动。
于是,她便这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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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堂里人满为患,两人坐在后排靠边的角落。陶诉穿了长衫,清雅安静。讲座最后,顾松柏说了所有人出乎意料却又在意料之中的话。
“关于我的学生陶诉,外界对他有许多猜测。顾某今日就在这告诉所有人,陶诉一直都是我很喜欢的学生,他是个天才。”
会堂顿时炸开,在这此起彼伏的声音中,顾松柏的目光望向台下,正好是陶诉在的方向。
顾松柏拒绝了记者的采访,喧闹的会堂逐渐安静下来,直到最后人群散尽,章青问和陶诉起身刚走出会堂,男生就拦住了她们。他很瘦,竹竿一样,但黑黝黝的眼睛却异常的亮,正是那日遇见的江裕。
“师兄,老师让我告诉您,他在后台等您。”
陶诉迟疑了很久,章青问知道,迈出这一步,陶诉的人生将告别那段颓丧的日子,走向正轨。
陶诉去时,章青问对他说了一句话,“阿诉,你会是最优秀的建筑学家。”
这句话她说过很多次,但陶诉对这次记忆尤为深刻,也是她的这句话,支撑他度过往后总总难关。
天色暗下来,陶诉的背影消失在昏黄的灯光下。章青问看了许久,她微抬头,努力不让泪水流下。
起初她不确定自己来此的目的,后来她在每一次的相处与陪伴中渐渐发现,陶诉每重燃一点对建筑的热爱时,她便能感觉到这个世界越虚幻一分。
任何资料都未写下陶诉是如何走出过往,重新走向巅峰的。他曾表现出极度的颓废,所有人都以为他完了。但后来,他却再次成为建筑学界的一个传说。
当他重新走向建筑之时,便是自己离去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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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度所说,陶诉人生的转折点是在南江园林,对应的时间,也恰好在这一年。
1962年中,南江园林修建计划启动。这座花费10年时间修建的园林,在多年后闻名中外,成为华国标志建筑之一。作为园林的主要设计者,陶诉也就此在建筑学界成了不可忽视的存在。
园林修建计划的参与者都是建筑学界的翘楚,顾松柏不顾众人反对,执意在参与者名单上加入陶诉的名字。
陶诉的日子过得并不轻松,大家对他并不认可。
1963年的初春,陶诉和章青问在院中种下了一颗海棠种子。当陶诉告诉章青问他要在院里种海棠时,她还非常惊讶。
“你不是不喜欢海棠吗?”
陶诉道:“现在喜欢了。”
他眼中含笑,热切的注视着她,“青问,曾经我以为我会就这样浑噩度日,然后在某一天死去。直到我遇见了你。”
他的告白很朴实,但却是章青问听到最动人的情话,她的心砰砰砰跳的剧烈,她不知该如何回应他满腔的爱意。
“青问,我能有幸成为照顾你,陪伴你一生的人吗?”
“陶诉,我们成婚吧。”
什么两个世界,此刻,她只是1963年的章青问。
婚礼前一天,两人去照相馆拍了照。
“新娘新郎看着里,来,一二三——”
黑白照片上,女人穿着白色的鱼尾旗袍婚纱,盘发,浅笑着,左脸颊一枚酒窝,温婉明媚。男人穿中山装,眉目清隽温润,站在女人身后,满含笑意地注视着她。
章青问看见这张照片时,有些恍惚。
“怎么了?不喜欢吗?”
“没有。我很喜欢。”
婚礼在章青问的要求下半得低调,只邀请了陶家长辈,顾松柏教授和两人的几位好友,加起来不过两桌人。
在2020年,百度百科显示,陶诉一生,未有爱人,未有妻。她的存在,终将会被抹去。
……
园林选址勘察工作已经完成,接下来就是园林设计了。
采用投票选举方式,各界人士均可投稿。
章青问便看见陶诉屋里的灯没日没夜的亮着。有时章青问就安静的坐在一旁,看着他绘图。
他的身影在章青问眼里一次比一次模糊,她知道,自己快要离开了,她开始有些害怕。
园林设计方案花了一年时间定下,在众多设计中,陶诉的设计方案脱颖而出,在华国建筑界炸开一个响雷。
这是一张令人惊艳的设计稿,巧夺天工,精美绝伦,每一处设计都完美无瑕。也是这一份设计,使得陶诉成为了建筑学界不可忽视的一员。
沉寂四年,陶诉向众人证明了自己,也证明了顾松柏教授的选择,是对的。
浩大的工程启动,顾松柏教授年迈,精力有限,便把学生江裕交给了陶诉,江裕有热情有天赋,和陶诉很合得来,往往回家吃饭,便带上他一起。起初他还不好意思,后来渐渐也熟悉了。
章青问和陶诉对他都很好,三人常常相聚,最后甚至空出来一间房,强迫江裕住下了,就好像一家人。
见到陶诉的时间越发的少了,园林修建正在起步阶段,各行各界无数双眼睛盯着,容不得出现一点差错。陶诉也靠实力,打碎了流言蜚语,重新做回那个天子骄子。
1965年,春节悄然而至,大雪纷飞,炉火噼里啪啦的烧着。陶诉临时有事被叫走了,留下两人在家准备年夜饭。
江裕下厨,章青问就在一旁打杂聊天。最后端上一盘红烧鱼,年夜饭便也准备好了。只待陶诉归来。
这也是江裕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他是个孤儿,由舅舅抚养长大,但舅舅家本也困难,自己还有三个孩子要养,不让他挨饿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江裕想抓住这段时光,如果能和他们一直在一起,他做什么都愿意。
“青问姐,我们会一直这样吗?”
章青问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心中酸楚渐现,“会的。”
默契的,江裕也没在回话。他是个敏感的人,从章青问的言语神色中,他有些不好的预感。
“小裕,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希望你不要离开他。”
“现在的陶家人没有人真正把他当成家人,只有你了。”
“青问姐,你要走吗?”
章青问见他严肃的模样,拍拍他的手,笑道:“我能走哪去。我的家就在这,你们就是我的家人。”
江裕也笑:“我们是一家人。”
重重大雪后,陶诉的身影出现在院中,他撑着伞,带着笑大步走来。
“师兄回来了。”江裕说罢起身朝门外走去。
“他哪能回来那么快,你先回来坐着,别冷着了。”
江裕停下步子看向她,见她明明望着的也是窗外院中的方向。疑惑间,他伸手指向院中越来越近的人,“青问姐,师兄在那呢。”
“青问,小裕,我回来了!”陶诉清列的声音穿过寒风清晰的传入章青问耳朵。
章青问脑袋空白刹那,院外,只茫茫大雪,丝毫不见陶诉的身影。
直到陶诉进屋,冰凉的指尖轻弹了弹她的脑袋,问道:“怎么了?”
她猛然回神,如今的她,已经快要看不清陶诉了。
或许,她很快就能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