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瑞正和旁人交代什么,闻言回头看了一眼,这会太阳还没有上来,庭院有些冷色的寒光,映着他苍白的脸色,邹静文伸手把小厮手里的披风按到他身上:“您刚回来吗?”
沈云瑞又瞧了他一眼,轻轻点头,嗯了一声,问道:“你从外面回来?”
“是,我出去跑步。”
两人一齐往屋里走,两人都没有说话,沈云瑞的表情说不出的冷淡。邹静文琢磨一下,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失礼了,就稍稍缓步一些,站在他两步之后。
邹静文从前把握不好和沈云瑞相处的度,跑去亲近像是谄媚,但是生疏了又显得白眼,于是只好谦卑些了:“少爷,那您先休息,有事要吩咐我吗?”
“你每天都要练武吗?”沈云瑞没有继续往里面走。
邹静文说:“是。”
沈云瑞让那两人走了,回屋前对邹静文示意道:“你要练武,用那里的房间。”
邹静文在原地站了一下,心里莫名觉得有点好笑:沈云瑞这会,完全是一个冰清玉洁的好孩子呢。
邹静文的房间说是在沈云瑞房间的旁边,但是其实是隔了一条连廊的另一间独栋,并不是三皇子口里的破地方。
相当大,甚至有一个小小的会客厅,装潢十分典雅,字画古董陈列,同邹静文的气质非常不符合,床头还有满满一书柜的书,已经卷边,邹静文不知道他是谁看的,反正自己是一看就眼冒金星了。
中午时,邹静文第一次和王爷他们在一间屋子吃饭,王府的人不多,王爷的兄弟都已过世,说是家宴,把邹静文放到来桌子上才凑齐。
王妃一直拉着沈云瑞的手在说着些知冷知热的话。
“国子监的今年课业也结束了,你的父亲也在家,难得团聚,你们也可以好好相处了……”
沈云瑞闻言,意味不明地垂了垂眼皮,微微颔首。他对王爷娘娘的态度真是天壤之别,虽说对娘娘也是冷冷淡淡显得疏离,但是邹静文觉得这应该是性格使然,但是对王爷就是纯粹不爱搭理,邹静文知道有些孩子天生就比较早熟聪明,沈云瑞就显然是这种人。
正想着,王妃就又看向自己了,她的声音很好听,轻轻柔柔的,又不显得矫揉造作,甚至颇有些力度:“你要温习,那是很好,但是也不要总是待在屋里,多和小静玩玩吧,我看你也很喜欢小静。”
沈云瑞打眼看过来,邹静文呛了口茶,沈云瑞问:“玩什么?”
自从王妃和他说一句话开始,沈云瑞几乎就在摇头“不必”之间转换,邹静文都感觉沈云瑞会说“不”了,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问一嘴。
王妃本来可能想说写男孩子之间的游戏,但是又考虑到沈云瑞的性子,一时有些烦恼。
沈定方倒是大咧咧道:“想玩什么玩什么,你们出去看看花灯都行,你干什么他都会陪着你的。”
“你们两个,要不要对诗啊?瑞儿来年不是有个集会吗?”夫人问道。
“没有。”
“我记得是四皇子和刘仰他们要组织的,没有吗?”
“不参加。”
“也是,你不爱凑这个热闹,那你们两个对着玩玩也行,拿来给母亲看看。”
“我……”眼看沈云瑞就要敷衍说好了,邹静文小声说,“我可能不行……”
“怎么了?”三人都看过来,夫人有点疑惑地说。
“我,不会……。”
邹静文有些尴尬,虽然说他也是重来一世,一般人确实可以借机会露一手,但是我们大侯爷虽然官至上品,却别提文能提笔安天下了,实在话就是粗人一个,舞文弄墨就是为难他了。
王妃娘娘顿了一下,沈定方笑说:“那不更好了,就让瑞儿教你怎么样,你们这下有东西玩了。”
与是当天下午,邹静文就被关进了沈云瑞的书房,确实是“有得玩”了。
沈云瑞果然是个端正的,当即就给他翻出自己小时候学得启蒙读本,于是邹静文晚上睡觉之前脑子里还全部都是“子不学,断机著”。
昏昏沉沉间,他想肯定是做梦都要梦见孟母三迁了……
酒宴
被称做少将军的男子姿态随意的靠在榻上,一盏酒在唇边,将饮不饮,他看起来其实很年轻,二十出头,宴席上的人面目不一,觥筹交错,或真情或假意,谈笑风生,笑语晏晏。
男子的神态却仿佛置身事外,仿佛不是这里的主角,仿佛不在这场宴会。闻言,他脸上更是平添一丝阴翳:“别乱叫。”
“大人大人,别生气嘛,小的也是敬仰,况且这一次,大人立下……诶,您去哪啊?”
男子起身离开,头也不回:“醒酒。”
“真是的,果然是乡野匹夫,半点不知道礼数。”一人在人群的高谈阔论中讥讽。
旁边的人听见了,也低声说:“不愧是那里出来的,身上那些腌臜味侵入骨髓了吧,也是运气好,让这种人打胜仗。”
“不就是收了个尾吗,白捡王爷的便宜,还真的把自己当什么人物了吗”
“要不是沈云瑞身子不好……”
“沈云瑞是十几岁落水之后身体不好的吧,真的说起来,怎么就这么巧,谁知道是什么阴谋。”
“不是,他身体从小就不行。”“身体不好也没事吧,就是胆小,担不起大局,本来这种仗,将领就是凑数!”
“说到这个,你知道他那事儿么?”
“什么?”
“那个青楼妓女……”
“哦!”“这谁不知道?”
“其实,你们都说他蠢,我看却未必。”“儿子生出来了,有未必也是个不行的。”
“王兄,照你说那什么花影墨倒是个彪悍的主儿么?那沈云瑞遭得住吗?”
“这……”
“未来的王妃娘娘你们也敢调侃?”
'“啊——!”
“让我看看你这不干不净的嘴还能吐出什么?”男子把人的头按到桌子上,一把匕首插在桌上,寒光森森。
'“大人,大人,怎么了,息怒啊大人!”
“你的舌头,这么会说,我看也不用留了。”
邹静文从梦中醒来,脑袋发疼得厉害,晃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心说怎么不是孟母三迁。
隐隐约约间似乎听见了外面细碎的脚步声。
邹静文随便穿了一件外套,打开房门,门外的冰冷的空气让他稍微好过一些,他站了一会,发现已经有人在外面开始忙活了。
顺着声音,邹静文往外院走去,这些人竟然是在置办马车。
“这是在干什么……”邹静文问着一边的小侍从。
小侍从见到邹静文,有些不知道怎么称呼,虽然王爷说这人是小少爷的侍从,但是大家也看见了他在王府的地位,每天也没有事做,随着王爷行动,还住在一式轩,和主人一起吃饭,小少爷还要教他写字,哪里是什么侍从的地位啊。
“好像是要进宫。”
“这么早,去早朝吗?”
“不是,是皇上……小,邹公子,不好意思把您吵醒了。您不用管这里的事的,常常这样,您去休息吧。”
邹静文看着王爷从内院走出来,身边站着王妃夫人,两人正说着话。
邹静文也觉得和自己没关系,这些人也没有叫自己帮忙的样子,就没想搅和,打算回去了,
“静文。”正往外走的王爷看见角落里的邹静文,招了招手,他对人道,“你怎么起来了,凑什么热闹。”
“我去晨练了。”
“啊,对哦,你每天都起来了。”王爷拍拍他的肩膀,正打算放人,想起什么,突然又按住他的肩膀,“你早上跑步吗?”
“不。”邹静文摇头。
沈定方毫不在乎,把手伸进袖子,一边掏着什么一边道:“你去跑步吧,跑步长得快,顺便,我有个事要你去办……”
一家铺子前,店家从氤氲的热气中冒出来:“来喽!小公子,这是您的包子,都给您装好了啊,第一次来啊,送你奶浆!”
“帮主人家买。”少年声音有些青涩,平静地答道。
“哦!那你主人家有眼光啊,你知道吗,就连王爷都来我们这吃包子呢!”老板乐呵呵道。
邹静文刚把包子揣到兜里,走了几步,外面就稀稀疏疏砸下了些冰沙。
冬天的冰沙夹着雨水,打在人身上很不舒服,邹静文本想在趁着雨势弱的时候回家,但是雨势大得很快,砸在人身上都有些疼了。离王府还有挺长一段路,跑了一会儿他就决定放弃了。
邹静文站到一户人家的屋檐底下,静静等着。其实已经不早,只是**蔽天,四周仍是乌黑一片。
已经能听见早起劳碌的人劳作的脚步声,邹静文观察着周围的人家,盘算等着看能不能借一把伞。
这么想着,又有脚步声接近了,邹静文本来不太在意,但是他不一会儿就听出这个脚步声是朝自己来的,于是抬头看过去。
来人撑着一把纸伞,避开了所有冰水,蓝色的衣袍下摆沾湿了一些,不知道为何,这一瞬间邹静文感觉对方仿如话本里蛊惑人心的鬼怪一般,感觉有几分说不出的诡异。
是沈云瑞。
“少爷?”邹静文站直了身子,有些诧异。
沈云瑞也看见了他,略一点头,走了过来。
“少爷,你怎么出来了?”邹静文往他身后看了一眼。
沈云瑞把伞偏向他,递了件袍子过去轻声道:“你没带伞。”
邹静文心里颤了一下。
不知为何,他无端回忆起一个不知在哪听来的故事,那是一个书生被一位漂亮姑娘接回家借宿,第二天发现豪宅变成破庙的老套故事。
那时他昏昏欲睡,心里想的是:这么诡异的好姑娘怎么会出现在破山头呢?一看就是鬼魅吧。
现在他却不难想通,那书生怕是一早就看成了对方的鬼魅伎俩,只是明知如此也甘愿和人家共度**吧。
“您是……怎么找到我的?”
“随便走走。”沈云瑞现在才发现自己只拿了一把伞,虽然伞够大,但是两个人确是需要挤一挤了。他微微蹙眉,瞥了邹静文一眼。
邹静文倒是毫无察觉,因着防止被雨身体不由自主靠了过去。
“只有少爷,一个人出来了吗?”邹静文话不算多,从前和孔裕在一块儿的时候难免得和旁人刷点心眼,他也不是真的和看起来一样老实,平时不搭理人只是懒得应付,反正大家伙也就当他是跟根棒槌,不过这会儿却是真的有点词穷。
“嗯。”
沈云瑞长高了一点,和自己已经差不多了,邹静文无话可说,就去拿那伞,手碰到了沈云瑞的手指。
“我来吧。”
沈云瑞没有拒绝,任他接过去。
邹静文看着沈云瑞的侧脸,心里涌上一股异样而沉重的感觉。沈云瑞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是一位表里如一不善言辞又心地善良的小公子,要不是……
回府后邹静文把怀里还热的包子塞给要去王妃那的女侍,接着转过头来,冲沈云瑞道:“少爷喜欢包子吗?”
沈云瑞轻轻摇头。
邹静文接着推荐:“他们家有花卷,看起来特别软,您会喜欢的,我明天给您带个尝尝。”
沈云瑞没有接话,反而问道“你吃过吗?”
邹静文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笑起来:“没有,只喝了豆浆。”
沈云瑞偏头看他一眼,道:“那你来我屋里吃饭。”
回房简单冲了个澡换了干净衣服,邹静文往沈云瑞房间走去,走到房门口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这还是他第一次进人家的房间呢。
他到的时候那位婢女刚好正在往桌案上摆东西,等她走了邹静文走过去,桌上放着两碗澄黄清澈的汤面。
邹静文:“面条?”
沈云瑞从屏风后走出来,眉目间似有郁色道:“你不喜欢?”
邹静文忙道:“不是,我早上都是白粥的,还以为是统一的,没想到我们的不一样……”
话音未落,邹静文突然感到此话不妥,后悔不已,他本不过是随口一提,说出来才意识到,他这样说话会显得有些不知好歹了。
沈云瑞垂着眼皮让邹静文坐下。
邹静文耳根还有些发烫,在心里警告自己要谨言慎行。
金黄的汤头里烫着细细的面条,翠绿的葱花点缀其上,让人感觉食指大动,邹静文那筷子挑散了面条,夹起一缕吃起了他这辈子最斯文规矩的一顿饭。
心满意足地满足了口舌之欲后就是接着沈云瑞的严苛教导了。
当沈云瑞把邹静文昨天的作业递过来时邹静文简直有点不敢直视。
沈云瑞认认真真把邹静文的作业朱批了一遍,那几页纸都直接变成了红色,简直比他这辈子流的血还要更加多。
沈云瑞倒是见怪不怪,一笔一划,一字一句的教着邹静文,就差手把手了,邹静文学了一上午,终于写出来些精致的鬼画符,看也不想再看,沈云瑞却把他们收起来了,没有扔掉。
除夕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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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时雨、何以报之青玉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