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宜清听完陷入沉思,宇文雁勉强扬起笑脸道:“哎呀,不要再聊这么沉重的话题啦,反正大夫都没法子,咱们说了又有什么用?”
陈宜清忙道:“嗯,有道理。那你想聊点儿什么?”
“咱们还是聊英雄吧!我们北海现在最厉害的英雄,是我大哥。那你们中夏呢?陈旻将军不在了,最厉害的英雄是不是也是你们的皇帝?”
陈宜清想到五十几岁的韩祖成圆圆胖胖的脸颊和身材,还有那一脸和气,不由失笑:“当然不是。我们的皇帝年纪大了,也不上战场,虽然他也很厉害,但可能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英雄。”
“那还有谁呢?难道你们现在没英雄了?”宇文雁兴味盎然地盯着陈宜清,正等他回话,忽觉头顶上方罩下一层阴影,有什么高大的物事突然挡住了天光。
地上并肩坐着的两人同时抬头往上看去,脸上的表情都是一怔,又都透出一股痴痴傻傻迷迷瞪瞪的劲头,竟是谁也没出声。
头顶上锋利的下颌线微微往下一勾,韩君孺冷着脸道:“作为使臣,不关心本国武士练习,倒躲在阴凉地里跟人聊得不亦乐乎,合适?”
陈宜清忙起身道:“一开始关注了的,只是……”说到这里,想起身边的人,忙道,“世子,这位是北海国的长公主,皇帝陛下的亲妹妹,宇文雁。”又对呆呆站在一旁的宇文雁道,“这位是中夏镇南王世子,这次出使北海的主使大人。”
韩君孺目光淡淡瞥过去,颔首弓腰,向宇文雁行礼问好。宇文雁却傻傻愣在原地,胡乱点了点头,脸上飞起一朵红云,半天想不起回话。
陈宜清瞥了身旁的女孩儿一眼,心底升起一股隐隐的不适。这还是刚刚那个神采飞扬、侃侃而谈的草原女英雄?这副前后判若两人的小女儿痴态,任谁也不会看错她的心思吧?
不等他开口,韩君孺已拉住他的手臂,对宇文雁微微一点头道:“公主殿下,我找他有事,先失陪了。”
宇文雁这才憋出一句:“好……没事,你们忙。”眼睛仍是盯着韩君孺的脸没移开。
将陈宜清拉到没人处,韩君孺手上的力道又紧了紧,攥得人手臂直发麻。他瞪着陈宜清沉声道:“见到个美貌公主就忘乎所以了?聊那么久都不肯撒手?你可别忘了,你如今可是有主的人。”
陈宜清心下冷笑,美貌公主?到底是谁在这儿招蜂引蝶还不自知?不过,他当然不会主动把宇文雁那点小心思说破,只压着脾气道:“这位公主单纯娇憨,什么话都敢说。我趁机跟她打听了不少事,关于那两个细作的……还有疫病。”
“哦?是吗?”韩君孺脸色稍缓,淡声道,“她都说了什么?”
“她说那两个细作原是宇文泽身边的暗卫,如今被藏在北海某个地方养起来了。至于疫病,她亲口承认了,说了些症状和流传情况,近期似乎确实越来越严重了。”
“聊得话题这么沉重,你们何故笑得那么开心?”韩君孺盯着陈宜清,沉沉的眸光里,反射出的介怀和在乎似真似幻。
陈宜清下意识移开目光,耐心道:“为了哄她高兴多说几句,讲了些她爱听的女英雄的故事。她主动找我,也是因为对昨晚那首曲子感兴趣。”
韩君孺还想说什么,远处急匆匆奔来一个侍从,禀报说围猎马上要开始了。韩君孺应完来人,转头对陈宜清道:“一会儿好好到围场边看着,别再找什么公主、郡主的聊天。打探消息的事,本就不是你该做的。”
陈宜清只得乖乖答应。
这片围场是一大片平整的草原,四周拦着粗重的木头围栏,中间除了如茵碧草,还有些低矮的小树和灌木。场外建了高高的观景台,是以台上的人能远远看到场内骑着骏马四处驰骋奔跑的人影。
宇文泽碍于身份没亲自下场,此刻坐在观景台正中间,兴味盎然之中带了几分跃跃欲试。
陈宜清没去给他安排的座位,只站在高台最边沿,目光一直黏住场上黑衣红马的身影,看得出神。
不知何时,他身边突然多了个红色人影,陈宜清微微偏头颔首道:“公主殿下。”
宇文雁娇嗔道:“咱们是朋友啊,你别这么叫我。”
陈宜清笑道:“这里人多嘴杂,要是被别人听到我不知礼数,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那……好吧。反正只是个称呼。对了,你们那位世子……他今年多大了?”
陈宜清转头瞥了宇文雁一眼,答道:“周岁二十一,虚岁二十二了。”
“那……他有没有……有没有婚娶?或者定亲?”宇文雁咬着下唇,满含期待看向陈宜清。
陈宜清抿了抿唇,垂眼低声道:“世子尚未婚娶。有没有定亲,我就不清楚了。”
宇文雁面带喜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想多问几句,又觉得太过明显,踌躇片刻,蹦蹦跳跳跑回她哥身边咬耳朵去了。
场上负责跑腿报成绩的侍从已经来回奔忙了许多趟,韩君孺的猎物数量逐渐领先。陈宜清回头看了眼看台中央那对兄妹,哥哥面色不虞,妹妹却喜笑颜开,当真是对比鲜明。
这场围猎是有彩头的。第二至第五名赏赐不同数额的金银财物,第一名则可以直接向皇帝讨一个恩典。陈宜清不禁暗暗揣测,像韩君孺这种什么都不缺的人,最终会跟皇帝讨什么。
最终结果出来,韩君孺以两只猎物的差距领先木赤将军家的长子,赢得了这场围猎的头彩,剩下二、三、四、五名都是北海勇士。人家到底是草原民族,又占了主场优势,中夏除了韩君孺之外,其余几名侍卫长成绩都不怎么样。
宇文泽嘴上说着恭喜几位获胜的勇士,眼里的神色却极复杂,一时看不出是喜是怒。他慢条斯理冲韩君孺道:“主使想要什么,尽管说来便是。金银财宝、良弓宝剑、古玩字画……或者,美人骏马?只要是朕能做主的,都可以。”
韩君孺微微一笑,问:“什么样的恩典都可以讨?陛下身边的人也可以吗?”
宇文泽下意识扫了身边的宇文雁一眼,目光微微沉了沉:“……当然。”
“那……在下想要陛下身边的两个暗卫,或者说细作,以及他们嘴里的真话。”
宇文泽双拳一紧,鹰隼一样的目光死死盯住韩君孺:“大胆!……朕刚刚没听清楚,主使大人想要什么,请你再说一遍?”冰冷的语调里,带着重重的压迫感。
陈宜清站在角落,带着焦灼和无奈急急看向韩君孺,期待他能顺着对方的心意改变主意,虽然这种可能性极低。他觉得韩君孺太着急了,如果不小心惹恼了对方,影响了出使任务,恐怕……
韩君孺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再次响起:“在下想要当初指证陈旻将军通敌的两位北海细作。请陛下放心,在下并不想要他们的性命,只是想让他们跟在下回中夏重新做个证,还陈将军一个清白。”
“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想陷朕于不义?”
“在下非常清楚自己当下所言。陛下,当初你们只想除去陈旻将军这个最大的敌人,如今目的已达到,至于他的冤情能否昭雪,已经跟你们北海没有任何关系。这两个人,我会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用过之后,仍好好送回北海,不伤他们一根毫毛,还请陛下恩准。”
“昭雪冤情?谈何容易。朕看你少年老成,没想到竟如此天真不晓事。陈旻全家都死了,一个死人,昭不昭雪有什么要紧?你又不是他的孝子贤孙,何必上赶着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活儿?”宇文泽唇角带着嗤笑,眼里却藏了一股兴味盎然。
“陈将军是我中夏第一等功臣和大英雄,他老人家身名受损,死不瞑目,但凡有良知的正人君子,都无法坐视不理。更何况,他为国尽忠,蒙冤罹难后,留在世上唯一的亲儿子还要继续受累于此,身陷奴籍,为人鄙视,遭受不公正待遇,这一切,难道不该及时纠正?”
“亲儿子?陈旻还有亲儿子活着?”
韩君孺将角落里的陈宜清拉过来,指着他道:“这位便是陈旻将军最小的儿子,陈宜清。他当初身陷囹圄,一身重伤,好不容易活下来,也只能以奴婢身份重现世间。全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才得以重新焕发光彩。这样的人,难道不该还他一个公道?”
宇文泽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盯着陈宜清道:“唔,你跟你老子可一点都不像,难怪他们能让你活下来……罢了,正如主使大人所言,你们中夏给不给陈旻平反,此刻已碍不着我北海的事。朕一言既出,就不会反悔。你若非要那两个人,那带回去便是。不过,主使大人也要言而有信,保证他们的安全。”
“当然。多谢皇帝陛下成全。”韩君孺抱拳行礼,脸上终于有了一点喜色。
宇文泽眼珠转了转,淡笑道:“看起来,主使大人倒真算是位少年君子,忠肝义胆,有勇有谋。朕想额外多赏你一个恩典,你意下如何?”
陈宜清闻言眼皮一跳,下意识朝宇文雁看去,果然见那女孩子面染红晕,一副欲语还羞的模样。
韩君孺微微蹙眉道:“能领陛下一样恩典,在下已深感荣宠备至,不敢再得寸进尺。”
宇文泽大手一挥,笑道:“朕还没开口,你先别急着拒绝。朕听说,你这位镇南王世子二十有二,尚未婚娶,不如就将朕身边这位亲妹妹许配与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