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驿馆的马车上,陈宜清心事重重,若所有思。韩君孺坐他身旁笑道:“怎么?风头都出到敌国来了,还不开心么?”
“我在想,那皇帝匆匆结束宴会,会不会跟疫情加重有关?”
“嗯,有这种可能。回驿馆之后,不妨侧面打听一下。”韩君孺脸色也跟着严肃起来。
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没经历过瘟疫,只在史书上读到过,所以起初并没什么切身感受。但是,看陈宜清极为在意的样子,心里也不免担心起来。
他想,也许,陈宜清在另一个世界曾遭遇过瘟疫,并且留下了非常不好的体验。否则,以这个人的韧性和适应能力,不会如此惊慌。
驿馆房间里,韩君孺叫住送完东西准备出门的小厮,很随意地问:“你们这儿的大街上,怎么人人脸上蒙个帕子?是什么缘故?”
小厮神色一慌,支吾道:“许是……许是近日风沙有些大,防风用的吧。”
韩君孺冷嗤一声:“你当我是傻子?大夏天的,哪来的风沙?以往春天来你们这儿,黄沙漫天,也没见谁脸上蒙过东西。”
小厮吓得一哆嗦:“小人只是瞎猜……小人真不知道,还请世子殿下不要为难小人。”
韩君孺无奈地挥了挥手:“行了,你出去吧。”
一旁冷眼旁观的陈宜清缓缓走过来:“看来,上头下了封口令,不想让我们知道真相。是怕我们恐慌?还是担心影响不好?”
“大约兼而有之吧。疫病总归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那北海皇帝又是个好面子的,不想被我们嫌弃或者看了笑话。看来,换个人也问不出什么结果,不如我亲自上街去打探一番?”
“不行!你疯了?”陈宜清眉头一拧,瞬间顾不上说话的语气是否与身份相称。
“嗯?敢对世子出言不逊,我看是你疯了才对吧?”韩君孺挑了挑眉,两边唇角翘得厉害,声音里的笑意掩藏不住,“去问问怎么了?你这么不安,若不早点问明白,怕是连觉都睡不安生了吧?”
陈宜清讪讪摸了摸鼻子,瓮声道:“太危险了,你去街上,怎能知道自己打探的人有没有传上疫病?很多疫病,早期根本没有任何症状,但传染性却极强,贸然出去,很容易中招。”
“你懂得倒挺多……那便不去了,等明日再找机会。实在不行,干脆直接问那宇文泽好了。北海人最重诚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谅他也不好意思说谎。”
陈宜清笑了:“嗯,倒是个主意。”
第二天用过早膳,中夏来的使臣直接被带到一处围场,安排他们跟北海武士一起围猎。说是给他们放松筋骨,活动身体。照陈宜清看来,分明是想趁机显摆自己的武力才是正题。
中夏这边准备上场的,是韩君孺和几名侍卫长。几个人此刻正骑在马上对着场边的固定靶子练习射箭,找手感。
陈宜清无所事事,也溜溜达达骑着匹性子温驯的马儿远远瞧着。他出发之前才跟韩君孺学会了骑马,这一路上偶尔也弃车骑马练习过几次,但毕竟不够熟练,不敢凑到射箭的人跟前添乱。
正看得入神,忽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围猎尚未开始,所有人都规规矩矩呆在自己该在的位置上,什么人这么放肆?还是说又有急报?
陈宜清下意识偏头看过去,就见一匹白马驮着一团火红的影子朝自己这边急奔过来,堪堪在离自己一匹马身位的距离刹住,自己□□这匹红马慌乱地往后撤了几步,头扬得老高,竟是一副转身想跑的架势。
陈宜清忙双臂使力拉紧缰绳,用自己不太熟练的技术手忙脚乱将红马勒住安抚好,这才有空抬头去看那团红影。
白马上,是个年纪跟自己相仿的少女,长发束在头顶,穿一身红衣,浓眉大眼,皮肤白皙,面部轮廓清晰,容色妍丽。此刻那少女正笑吟吟瞧着自己,一脸好奇和探究的模样。
见陈宜清终于看向自己,少女扬了扬眉毛,声音极清亮:“喂,你就是那个中夏来的乐师?”
“呃……正是在下。你是……”
那少女像没听到他的问话,自顾道:“昨天在宴席上弹什么英雄姐妹的,就是你?”
“嗯,是我。”陈宜清一边小心答话,一边心里暗自揣测:在皇家围场肆无忌惮策马奔驰,说起话来也没大没小,这女子身份估计不一般,既然对方不肯说,自己留点神不得罪人就是了。
那少女显然没那么多心思,眼里带着笑,直管问自己关心的问题:“你当真觉得,女子也能当英雄?”
陈宜清正色道:“当然,女子生来聪明才智并不比男子少,道德水准也不比男子低,自然可以当英雄。历史上,就有代父从军的女英雄木兰,她上战场立了战功,当了将军,那还不算英雄吗?”
红衣少女吃惊地瞪圆了双眼:“当了将军?这么厉害?你快给我讲讲呗!”
陈宜清没想到,这女孩子看着出身高贵,竟像没读过多少书。只好把这现代三岁小儿都听过的故事,又细细给这位番邦少女讲了一遍。期间大约是少女的白马凑太近的缘故,陈宜清□□的红马不安地又往后撤了几步
那女子大约看出陈宜清在马上并不自如,很贴心地道:“你不常骑马吧?不如我们下来聊?”
陈宜清微微有些错愕。怎么,聊这么多还没尽兴?这女孩儿也太自来熟了吧?他确实骑在马上久了有点不舒服,便跟着对方一起下来。
那少女打发两匹马溜达着去吃草,自己拉着陈宜清寻了片树荫下的草地席地而坐。
聊了半天还不知道这姑娘身份,陈宜清忍不住再次发问:“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对哦,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宇文雁,大雁的雁,你叫我阿雁也可以。你叫什么名字?”
宇文……陈宜清心下一凛,忙起身拱手道:“你是……公主吧?陈宜清不知公主殿下驾到,多有失礼,还请公主殿下恕罪。”
宇文雁嘟嘴不满道:“刚刚才觉得你这人说话有趣,甚合我心意,怎么这会儿又迂腐起来了?什么公主不公主的,咱们草原上交朋友,才不问什么身份!”
“好吧……那,北海国当今皇帝,是你什么人?”看宇文泽也就三十来岁的样子,不像会有这么大的女儿。
“他是我亲哥,同父同母那种。”宇文雁浑不在意道,“咱们不说什么皇帝公主的了,好好聊回天好不好?你再给我说说你们中夏还有什么女英雄?”
陈宜清瞧着眼前兴致勃勃的公主,灵机一动道:“我们中夏历史上,还有一位平阳昭公主,也是了不起的女英雄。”
宇文雁果然激动起来:“还是位公主?快讲快讲!”
陈宜清便将平阳公主组建娘子军、镇守娘子关的故事讲了一遍。
宇文雁双目灼灼,言语中带着兴奋和不满:“平日里,他们总说我是女孩儿,这不让去,那不让干。以后,我就把这位公主的故事说给他们听,凭什么人家能上战场,我不能?我骑术很好,箭法也精,我也可以的!”
陈宜清顿感不妙,要让宇文泽知道自己几句话就把他亲妹妹撺掇上战场,岂能饶了他?忙找补道:“那个……其实……也不一定非要上战场,还有很多女子在文学、书法、经商这些方面,都很厉害的。有位夫人,跟他丈夫一起研究化……药学,是当时世上成就最高的人。”
陈宜清苦口婆心,奈何宇文雁明显对其他方面没什么兴趣,只盯着上战场打仗这事儿问个不停,陈宜清只好刻意转移话题:“你这么喜欢英雄,那你们北海最厉害的英雄是谁啊?”
宇文雁歪了歪头思索道:“北海最厉害的英雄啊……除了我大哥,当然是木赤将军。不过,我觉得他俩都比不上你们中夏的陈将军。”
陈宜清心下一惊:“你说的陈将军,是指……”
“就陈旻将军啊,还能有谁?可惜被宇文泽这厮给坑死了。”宇文雁略带不屑地撇了撇嘴。
呃……陈宜清闻言一哽,不知该怎么接话了。在中夏,就算是亲兄弟姐妹,也没人敢直呼皇帝的名讳。这姑娘倒挺虎,不光直呼其名,还能说出这么离谱劲爆的话……
愣了一会儿,陈宜清心底微微一动,试探道:“你说的坑死……是什么意思?”
宇文雁大笑起来:“你这人怎么磨磨唧唧的?天下人都知道的事儿,有什么不敢说的?不就是宇文泽派了两个细作过去,跟你们中夏人一块儿坑陈将军,说他里通北海,然后就被你们那位皇帝给判了死罪。这事儿我可不喜欢了,打不过人家就用这种手段。从那之后,我大哥在我心里的地位都下降了不少呢。”
“那两个细作,如今人在哪里?还继续让他们当细作?”
“当然不会啦!他们本来是我哥身边的暗卫,派去中夏闹了这一出,面容和身份都暴露了,当然是带回国好好藏起来,好像还按时供给他们银钱呢。”
陈宜清大着胆子问:“藏起来?能藏哪儿呢?”
宇文雁虽然单纯,但并不傻,她偏过头眯了眯眼,笑容敛了多半:“干吗?你很好奇啊?这种事儿,我怎么可能知道?”
陈宜清摸了摸鼻子:“哈哈哈,也是啊。只是有点好奇,随便问问,你别在意。”心里又想起另一桩事儿,“我在你们龙盛大街上,看到好多人脸上都蒙着帕子,是不是有疫病流行?”
宇文雁眼神黯淡下去:“是啊……这病流行了有一两个月了,最近越闹越凶,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病呢?”
“大夫也说不清到底什么病。生病的人起初只是皮肤上有一点溃烂的小伤口,但伤口会越来越深,越来越大,最后红肿化脓直至溃烂,病人全身发热,高热不退久了,便会……死去。”
“所有病人都会死吗?”
“倒也没有……也有一些人挺过几轮高热,伤口便会慢慢好起来。但这病最可怕之处在于,传染性很强,凡是近距离接触过病人的,大多逃不过,很多大夫都染上了。所以……现在大夫紧缺,治疗效果也很差,有的病人刚出现一点溃烂,就会被家人送出去自生自灭……”
“大夫一般都怎么治疗的?”
“好像也没什么有效的法子……太医说,伤口不能见水,不能见风,所以都是涂上厚厚一层草药,用白布层层叠叠严严实实包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