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陈宜清和韩君孺从纯洁的邻家兄弟关系变成了潜规则关系。躺在床上揉了揉酸痛的腰背,陈宜清仍觉得有些恍惚,还有些啼笑皆非。
除去那些娶妻之类听着不怎么悦耳的字眼,陈宜清对这段关系可以说接受良好。也许,在潜意识里,这正是他所认为的与韩君孺之间最为恰当的关系。
一段潜规则,世子不会弥足深陷,自己也得到了内心想要的,两人各得其所,皆大欢喜。他们仍可以一起破案,合作起来只会比从前更加亲密无间。
一只大手覆上陈宜清刚刚揉过的地方,低哑的嗓音在身后响起:“还不舒服?”
耳尖微微一红,陈宜清缓缓转身,搂住对方脖颈,将头埋在对方胸间轻轻蹭了蹭,低声道:“没有……我很舒服。”
胸腔震动,韩君孺忍不住一阵闷笑。陈宜清睫毛轻颤,悄悄在心里唾弃自己。以前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在亲密关系中居然是这种风格,简直像个天生的傍家儿。
韩君孺手指移到陈宜清胸前,轻轻捏住鱼形吊坠摩挲片刻:“这是什么?睡觉都不肯摘?”
“……护身符。”这东西,事关穿越回去的大计,陈宜清怕不小心弄丢了,一直随身带着。好在吊坠上的细绳足够牢靠,一直也没出过什么岔子,这还是第一次被自己以外的人看到。
“真的有用么?”
“有吧……自从戴上它,一直都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这话倒是真的,因为戴上这玩意儿之前,自己平顺的人生根本就没有逢过凶,遇过难;戴上之后,虽然一路艰险,倒也都熬过来了。
起床后,陈宜清坚持要去太乐坊,韩君孺便坚持坐马车送他过去。春天都近尾声了,愣是在座位上铺了厚厚的棉花垫子。
一路上,韩君孺絮絮叮嘱,又特别提醒陈宜清,不要把自己打算跟去北海国的消息提前泄露出去,以免又刺激到某些人的神经。
到了太乐坊附近的宫门口,韩君孺先跳下马车,又托着手扶陈宜清下来。陈宜清想躲没躲开,莫名觉得自己像个将要生产的孕妇,尴尬不已。
远远的,谢知秋恰好步行走过来。韩君孺一眼便瞧见了,陈宜清却背对着身没发现。韩君孺故意靠近两步,帮陈宜清提了提领口,又拢一拢衣襟,垂着眼上下仔细打量一番,才肯放人进去。
进了宫门,走到韩君孺看不见的地方,谢知秋冲前面的人喊了一声,陈宜清停下脚步等他跟上。谢知秋正要开口发问,突然眼神一暗,脸色怪异地盯着陈宜清脖子看了半晌,又在对方察觉到异常之前赶紧移开目光。
这一上午,谢知秋破天荒没来找陈宜清说话。到了吃午膳时,两人相对而坐,谢知秋也是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陈宜清只当对方最近劳累过度,关心了两句,又悄悄叮嘱对方:“知秋,那天跟你说我要去北海的事,你千万帮我保密,不要告诉第二个人。”
谢知秋点了点头,闷声问:“已经确定了?世子答应带你去?”
“嗯,答应了。”陈宜清微笑点头,心情莫名有些愉悦。
谢知秋踌躇片刻,压低声音问:“宜清,你去北海,是不是为了查清陈将军的冤案,为你全家报仇?”
陈宜清愕然抬头,愣愣看着对方,不知该如何回应。
谢知秋扯了扯唇角,笑容有些苦涩:“很奇怪么?我其实早就猜到了。你这么努力的活着,这么用心地让自己不停进步,一定是心里藏了某种信念。”
陈宜清暗暗惭愧,他其实根本没谢知秋想得那么坚强那么有信念。所有的一切,不过是被一份契约裹挟而已。但是,他也很感激对方,便实话实说:“你猜得没错,所以一定要替我保密哦。”
“嗯,你放心,我绝不会走漏半句风声。”顿了顿,谢知秋感慨,“为这件事,你付出了那么多,我打心底里希望你能成功。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但说无妨,我定当全力以赴。”
陈宜清感激地拍了拍谢知秋肩膀,为自己能得到这份珍贵的友谊感到无比庆幸。
饭后,陈宜清要去教坊授课,谢知秋执意要送他过去。上次被劫的事,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谢知秋是少数几个知道陈宜清曾经受伤的人,因此格外放心不下。
陈宜清推辞不过,只好由着他。谁知两人慢慢走到教坊门口,便看见韩君孺直挺挺立在那儿,脸上的表情看上去不大美妙。
待走近了打过招呼,韩君孺对陈宜清道:“你先进去,我跟谢乐正有几句话要说。”
“哦。”陈宜清转身离开,韩君孺将谢知秋带到拐过墙角的无人处,目光变得凌厉而不耐。
谢知秋倒不慌乱,笑吟吟开口:“世子殿下有何见教,还请示下?”
韩君孺盯着谢知秋看了一会儿,蹙眉道:“陈宜清已是有主的人了,还请谢乐正日后能保持距离,守好分寸,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否则,我不确定会如何对你。”
谢知秋微微一笑:“世子殿下口中所说的主儿,是指您本人?”
“不然呢?”
谢知秋也不再遮遮掩掩,干脆把话挑明:“世子是三媒六聘跟他下了定礼?还是认认真真许诺了终身不娶,将来要与他白头偕老?”
韩君孺微微一哽,继而嘲讽一笑:“白头偕老?你想得倒长远。”
谢知秋毫不示弱:“当然。不才虽权势地位远不及世子,然孑然一身,自由自在,我能给他的,世子未必给得了。有朝一日,待他大仇得报,我愿与他或携手江湖,或归隐田园,谈筝论道,把酒言欢,此生不悔。世子你呢?难不成,你还能给他个世子妃的名分?还是就打算这么一直让他呆在见不得光的地方?”
韩君孺忍不住冷笑:“待大仇得报?行啊,等到了那一日,你要真有本事能留他在身边,我自然无话可说,心甘情愿拜服于你,遂了你的心愿。我倒是很想看看,你如何与他携手江湖,归隐田园?”
谢知秋蹙眉:“你不信他能报仇?”
“信啊!为何不信?他如此有计划有想法,大仇得报只是早晚的事。”
“那……你还愿意……”
韩君孺笑得苦涩而无情:“当然愿意,为什么不愿?”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令两人同时转头,只见陈宜清站在墙角处呛得满脸通红,眼神里却冷静无波。
谢知秋神色顿时变得慌乱,韩君孺却只淡淡回看过去,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一点也没有被抓包的羞愧。
陈宜清内心五味杂陈。
他刚刚走出几步,突然想起韩君孺不大好看的脸色,隐隐有些担心谢知秋的处境,便返回来打算关照一二,没想到听到这么一场精彩的对话。
在此之前,他万万没想过,一贯不温不火、笑意盈盈的谢知秋,像个最知心又最得体的好朋友的谢知秋,居然对自己藏着那样一番心思。
更令他感到无措的,是韩君孺的不上心和不在乎。
他原以为,虽然是潜规则,对方多少该有几分真心在里面的。哪想到,自己居然像个可以随意出让的物件,韩君孺不仅觉得白头偕老是个笑话,甚至对大仇得报以后的好日子也并不期待。他知道他们这段关系是有期限的,却没想到期限还远远未到,对方却已如此无情。
不过……这样也好,离开的时候,可能也就没那么难以割舍了……而且,一个傍家儿,面对自己的金大腿,原本就不该有太多期待的……
心思转完,咳嗽也总算停了,陈宜清脸上带着好看的笑容:“世子,你放心,我跟知秋只是普通朋友,我们不会有任何不得体的接触。你说过的条件,我一刻都不敢忘的。”留在这里,应付你一个已经要耗费我太多心力,怎么可能再牵出更多乱线?
谢知秋白着脸,目光殷殷:“宜清,我……”
陈宜清温声打断了他:“知秋,你别多想。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永远都是。你说对吗?”
谢知秋眼神黯淡下去,许久,垂下眼睫,低低“嗯”了一声。
进入教坊演练厅,孩子们都已端端正正坐在古筝后。有些仍眼巴巴地盯着门口,有些已经开始活动手指、练习基本功。陈宜清进来,零散的琴声渐渐止歇,孩子们抬头,小表情莫名比平时显得严肃紧张了几分。
陈宜清定了定神,走到自己的教学筝后,淡声道:“今天,一组的同学练习扫摇,二组的同学练习琶音,每组各练两刻钟。练完之后,我们再继续学习昨天的乐曲。”
话音落下,孩子们却没有动作,纷纷左右转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疑惑。
听不到琴声,陈宜清下意识抬眸,清清喉咙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有个胆大的男孩子起身道:“先生,您刚刚说的,是昨天的练习内容。今天,我们还要继续练这些吗?”以往,陈宜清为了让孩子们保持新鲜感,减少练琴的枯燥程度,至少三天之内从不练习重复的指法。
陈宜清恍惚了一下,微微抬头盯了一会儿天花板,才像终于回过神,歉声道:“抱歉,我忘了。那……一组同学练习点奏,二组同学练习左手四点。”
孩子们这才纷纷低头开始练琴。陈宜清背着手缓缓在过道间走动,挨个儿帮孩子们纠正手型、把控节奏。
忽然,他背在身后的掌心一暖,一只软绵绵带着指甲的小手塞了进来,顺势牵住他的右手大拇指轻轻摇了摇。
陈宜清回头,是小星站在身后,眨巴着大眼睛,嘟着嘴,眼巴巴看着自己。见陈宜清望过来,忙摊开另一只手掌伸到他面前,里面是一颗包着纸皮的蜜饯。
“小星,怎么了?”
“哥哥,你不开心吗?这颗蜜饯是阿良哥哥偷偷给我的,我把他送给你。”小星附在陈宜清耳边,压低声音说他的小秘密。
陈宜清失笑:“哥哥没有不开心,你留着自己吃吧。”
“哥哥骗人,你就是不开心!你从一进来就不高兴,大家其实都看出来了。你以前说过,不开心的时候吃甜的,会变开心,所以,这颗蜜饯还是你吃吧!”
陈宜清垂眸笑了一下:“好,谢谢小星。有了你的蜜饯,哥哥肯定会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