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笑的腰伤应该刚开过刀,将衣物往上掀时,腰间缠着一层很厚重的纱布,从尾椎一路绕到肋骨,尾椎以下腰线处,隐隐露出一条泛着猩红,狰狞可怖的痂痕。
怪不得疼得这么厉害,连行走都要依靠拐杖。
李华看的一愣,只觉得触目惊心,下意识移开视线。
“吓着啦?”他天生笑眼,连隐忍无奈都显得宠溺,“好徒弟,我已经让你先回去了,你非要在这里等,今晚要是吓得做噩梦,可别怪我。”
“没到做噩梦的程度,”李华轻声说,好像唯恐声音大一些都会弄疼他似的,“怎么弄得这么严重?”
“只是有些腰肌劳损,以前没时间治,最近日子清闲下来,就抽空将手术做了所以才显得严重,”谭笑嘴角仍翘着,反过来安慰他,“不是大事儿,你别皱眉啊。”
这种程度的伤病,又刚做完手术,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医生除了帮忙换药和戴护腰以外,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将纱布一圈一圈拆除后,手术的刀疤彻底裸露出来,很长一条,腕口大,两边密密麻麻爬着针脚,沿着腰线一路到肋骨,隐隐凸起,泛着大片病态的浅红。
稍显模糊的血肉与白皙的皮肤对比过于明显,像雪地里爬了一条巨大的蜈蚣,入眼,就能惊得心漏都跳几拍。
难以想象这么嬉皮笑脸的一个人,身上居然带着这么严重的伤口。
医生用镊子夹着医用棉花,沾着药水轻轻扫过伤口,与皮肤相触的瞬间,谭笑整个人蓦然剧颤,眉眼深皱起,打了个很大的激灵。
这人刚才聊天时老假模假样地喊疼,这会儿倒是浑身僵直,沉默不语了。
涔涔冷汗从谭笑额角渗出来,上齿在下唇印下很深的一道痕,他指尖轻颤着,脸色被灯光照得惨白,疼到目光空泛。
李华和他毕竟才刚认识,不可能这就上去握着他,通过紧扣的双手给谭笑一份与疼痛对抗的力量。
他只能徒劳地在一旁看着。
看医生消毒,涂药,缠上纱布,戴好护腰。
看谭笑咬牙,攥拳,颤抖不止,颈项额角青筋毕露。
这段时间无疑是漫长的,谭笑在腰部缠绵不断的疼痛中煎熬辗转,李华在无能为力中坐立不安。
一切完毕以后,谭笑整个人像刚被水洗过,额前的碎发被汗润透了,羽睫罩着朦胧水汽,眸光虚弱细碎。
他半身不遂地被李华搀扶着站起来,疼痛失焦的目光还没能完全凝聚,但还是笑吟吟地勾着嘴角,发出来的声音涩得有些暗哑:“谢谢医生,这么晚还劳您加班,辛苦了。”
医生诧异地挑挑眉,随即沉稳颔首:“不客气,不用关门。”
李华偏头去看,发觉医生冰冷的镜片底下,是有几分笑意的。
大抵医生也是难得碰见一个会道谢的病人。
他相处起来精力旺盛到近乎聒噪,但骨子里其实很有教养,即便在游戏里遇到演员,也几乎从不主动骂人说脏话,反而会插科打诨,缓解队友的压力。
一个几乎永远能为身边人提供正向情绪价值的人,真的非常讨喜。
无怪乎他在KPL打职业以来,一个冠军没拿到,却仍在人气榜高居不下,受到这么多观众的欢迎。
回程途中,李华有些担忧:“医生说你今晚有可能会发烧,你一个人住吗?”
医生说得委婉。
这么大面积的缝合创口,发烧肯定在所难免,这点,两人都心知肚明。
“对啊,我一个人住,”他脸色还白着,笑嘻嘻问李华,“你要来我家照顾我吗?”
“好啊,”李华坦然道,“你家没人的话,这种情况确实需要帮忙。”
照料病人可不是简单的差事,谭笑要是烧起来,李华恐怕要彻夜不眠。
但李华本人却全然没有嫌麻烦的抗拒。
他们只是刚见面的网友而已。
谭笑一直觉得他这大徒弟真诚得过分,这也是一直以来令他觉得有趣的一点,毕竟现在虚伪客套的人太多,显得这份赤忱热心尤为难能可贵。
李华坦率磊落,倒令谭笑有些诚惶诚恐,忐忑不安,连连摆手,弯着眼睛笑说:“不行啊,你这么漂亮。”
女孩总比男孩心软宽容,故而这些年夸李华漂亮的女孩很多,男孩却极少。
但此时此刻,谭笑真情实感,由衷地夸了他一句“漂亮。”
李华震了震。
“骗你的啦,我和我爷爷奶奶住,他们很关心我,会好好照顾我的,”谭笑遗憾叹气,“我爷爷奶奶想我脱单想到要发疯,你这么漂亮,万一他们不分青红皂白男的女的,非要你当他们孙媳妇儿,这误会可不就大了?”
“……不至于,”李华轻声说,“他们知道我是男人,只会让你离我远些。”
“怎么可能?”谭笑手扶在腰际,眼睛睁得很大,一脸不可思议,“他们只会想,我能跟你这么优秀的人做朋友,究竟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李华被他逗得忍俊不禁。
“这样才对嘛,”谭笑总算是见他展了眉,松一口气,“你一路上这眉毛皱的比我还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时日无多,你提前给我哀悼呢。”
话虽如此,下车时,李华仍有些踌躇。
他能做到不在意陌生人的眼光,却做不到不在意……在意的人的眼光。
不知道为什么,他怕给谭笑的爷爷奶奶留下不好的印象。
这位半身不遂的祖宗直接忽略他的犹豫,推推他肩膀:“好徒弟,你怎么不动了,快扶我下车!”
开门的人是谭笑的奶奶。
学校里教授很多,李华不清楚她教的是什么专业,但李华清清楚楚记得,她就是很多晚会里,与校长同进同出那位。
“……”李华反应半晌,犹豫着开口,“老师好。”
谭奶奶一愣,看向李华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古怪与打量。
“奶奶!”夜色已深,谭笑脸上已看不出半分刚才在医院时的虚弱难受,笑眯眯地说,“这是我兄弟,是不是很好看呀?”
“……是,”谭奶奶这才反应过来,和蔼地笑说,“真是个漂亮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