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 第35章 我立刻回去

这些天谭笑跑医院跑得很勤。

他有心早日重回赛场，故而谨遵医嘱，积极复诊，争取赶紧将病养好，恢复状态。

许久未见，医生总觉得他身上有些变化，一时却说不出来具体是什么，打量他半晌:“胖了。”

或许是决心离开谭家，又有李华和兄弟们陪伴照料，情绪好转的缘故，谭笑的确长了几斤肉。

这几斤肉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健康不少，虽腰伤在身，行走仍需倚靠拐杖，但好歹不再是那副病痛缠绵，用笑容强压沉郁的模样。

“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对象每天变着花样哄我吃饭？”谭笑若有所思地摸脸，“我的英俊潇洒没有因此失色半分吧？”

医生单走一个:“6。”

“不过，失色也没办法，”谭笑惋惜地叹气，“幸福肥，在所难免的。”

医生:“……行了，知道了，你去隔壁做量表吧。”

测量室里，谭笑一目十行，迅速将各种测量表填完。

这些表是临床心理医生治疗患者的辅助检查工具，每隔一个周期，或治疗阶段都要重复做一遍，用于对比和监测。

谭笑在几年前就被确诊为抑郁，量表做了许多次，对题目烂熟于心，做过的量表积攒起来有三四厘米高，厚厚一叠。

这些都是他和抑郁负隅顽抗，在汹涌的负面情绪中挣扎求生，努力多活一天的证据。

他真的有绝望压抑到走不出来的时候。

也真的，一次又一次救自己于水火，笨拙而努力地，试图去爱这个世界。

治疗他多年的医生看过结果，由衷为这位患者感到庆幸:“无论抑郁程度，还是躯体化症状，都有所减轻。”

“什么？！”谭笑大惊失色，当场还原“呐喊”，浮夸地张开嘴，“你怎么知道我对象不仅温柔体贴，还对我很好？”

医生忍无可忍，作势要用病历本敲他:“要不要我将你们的合照弄成人形立牌，摆到医院门口，再挂条横幅，写‘祝谭笑和他对象百年好合’啊？”

谭笑的眼睛亮了亮，显然被提议打动了。

这近乎流光溢彩的一眼让医生怔了怔恍然大悟般明白了他的转变究竟在哪里。

抑郁会导致注意力下降，思维迟钝空白，令眼神变得失焦涣散，呆滞疲惫，故此他虽天生一双活泼的笑眼，但不甚明亮，宛若一块质地完好，表面却覆了层灰的玉石。

璞玉蒙尘，光华不再，着实让人惋惜。

而这次再见，谭笑整个人由内至外，清澈明亮了起来，就像冰壶洗魄。

仿佛有人走近他的灵魂，将他这些年积郁在心的阴霾拂散。

从此拨云见雾，得见青天。

“最近感觉的确不错，”谭笑伸了个懒腰，带着笑意，缓缓说，“眼里的世界有了色彩，脑子也没这么僵硬淡漠了。”

他笑:“我好像，重新拾起了对万事万物的兴趣与感情。”

“是啊，小少爷，”医生晃了晃手中那叠测量表，笑说，“你的病情正在好转，恭喜。”

一切都在变好。

“那接下来呢？”谭笑笑容稍敛，眉梢凝起一点担忧，“我是不是，应该断药了？”

“哦？”医生一挑眉，“这次断药，知道要来问我了？”

从前谭笑为了压住病情继续比赛，罔顾医嘱，吃起药来完全没有节制，有时还私自将几种药物混起来吃。而结束比赛以后，又会亡羊补牢，强行戒断。

几年下来，频繁私自加量换药，又私自断药，让他的病情加重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所以从上一年的中旬开始，他不得不定期接受治疗。

“……原本觉得无所谓，”谭笑抬头看了眼窗外的流云，“现在有了。”

命运让他出生在错误的节点，错误的家庭，以至他没有获得很多很多的爱，也因秉性中的良善温和，无法产生很多很多的恨。

没有牵绊，故而没有对生的执念，对活的支撑。

但幸好，十八岁这年，命运终于肯眷顾他一回，让他遇见了李华。

从此少年荒芜的生命中，多了一朵能够牵绊他的玫瑰。

“你的病情刚开始稳定，目前不适合断药，”医生思索着，犹豫道，“而且，上半年你滥用药物的行为，让我怀疑，你对药物已经产生了依赖性。”

医生说得委婉，谭笑却能清楚理解，当即一愣:“你是说……成瘾？”

“……”为了缓解他的压力，医生说了个冷笑话，“世界卫生组织已经用‘药物依赖性’取代了‘成瘾’。”

短暂的失神后，谭笑恢复如常，面无表情地反讽:“哈哈，你真幽默。”

“总之，我建议你保持健康的生活节律，彻底稳定以后再来复诊，采用逐步减少药量的方式，慢慢断药，”医生忍住用病例敲他的冲动，“至于忌讳，应该也已经不用我多说，忌烟忌酒……”

“忌烟忌酒，忌咖啡忌茶，忌辛辣刺激，不可以熬夜，不可以晚起，保持乐观心态，适当运动，睡前不做任何兴奋的事情。”对此，谭笑简直倒背如流。

小朋友一脸菜色，忍不住抱怨:“这种妥妥就是秃驴预备役的生活，不去出家可惜了。再这样下去，病是治好了，人也超脱了，死了以后拉去火葬场，都能烧出来几斤舍利子当传家宝。”

医生对年轻人的幽默有点不大理解，苦口婆心:“这才是健康生活的标准，我从读书开始就这样，到现在没病没痛，不挺好？”

“呵，是挺好，”谭笑薅了一把医生所剩无几的头发，“指不定哪天就大彻大悟，到庙里当方丈去了，还省了剃度时间。”

气得医生简直怒发冲冠:“滚滚滚。”

谭笑嗤笑了声，拄着拐杖气定神闲往外走。

这瘸子气定神闲，愣是在医院走出了富家子弟下马观花，游山玩水的矜贵娇纵。

刚出医院大门，还没上车，就有一阵凛冽寒风吹过来，呛了他一大口。

谭笑扶着腰咳嗽着，接到一通电话，不由皱眉。

——是谭在昔。

放眼整个谭家，谭笑平时也就跟谭在昔和谭奶奶有些来往，但多是谭笑找他们，很少有他们找谭笑的时候。

谭笑:“二哥？”

“你一声不吭离家出走，爸爸很生气，”谭在昔声音清冽，“他命令你立刻回家。”

“气就气呗，”谭笑无所谓地玩着耳机线，“跟他说，我绝不会回去，你们当我死了吧。”

“别乱讲话，”谭在昔听他这么说，有些不悦，“为了那个小明星的前途，你最好回来一趟。”

《星光练习生》第一二场公演结束以后，李华稳居人气榜前三，获得了绝无仅有的热度，粉丝直线上涨，片约不断，成为时下当红的爱豆之一，足可谓前程似锦。

故而谭在昔话一出口，谭笑神经立即紧绷，一股愤怒冲撞得他声音都在颤:“什么意思，你威胁我？”

“……”那头，谭在昔似乎也有些无奈，“我只负责传话。”

谭笑手指蜷起，几度握拳又松开，最终只能妥协:“我立刻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