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 第30章 我想要的，是你

医院整体的洁白，凸显得手术室外鲜红的灯光尤为刺眼。

李华眼眶一片泛着酸涩的胀痛，用力将眼睛合了合，又睁开。

医生从手术室出来，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失血过多导致休克，幸亏伤口不算严重，只是拖的有点久。”

李华眼眶立刻红了。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着，慢慢收紧，疼得李华一口气噎在嗓眼，连细想都不敢，有种劫后余生的后怕。

“……谢谢，”李华敛眸，掀了掀上唇，“谢谢医生。”

“你是患者的……？”医生听声音才发觉李华是男生，有些诧异地打量他一眼。

看吧，名不正言不顺，偶尔就会遇到这样尴尬的场面。

李华顿了顿:“……朋友。”

这些年和谭笑状况相似的患者并不在少数，医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闻言当即明白谭笑的家庭有问题:“那我不多说了，患者的心理健康，需要重点关注。”

“我会的，谢谢医生。”李华连连点头。

“患者止疼药服用过量，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消化系统损伤，这个后续也需要注意，”医生疲惫地揉了揉眉头，“疼就让他忍一忍，忍不了就来医院输液，不能让他继续无节制地吃止疼药。”

“好，我明白了，”李华重复说，“谢谢医生。”

“行了，患者大概半小时后苏醒，现在也不早了，你看你是等他还是……”

“我等他，”不等医生说完，李华就微微躬身，态度诚恳，“谢谢医生。”

黑夜渐深，窗外浓云蔽月，沉闷的雷声响起，风雨欲来。

李华在找他前准备了蛋糕，放在定好的餐厅里，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这种情况餐厅肯定是去不成了，只能让跑腿将蛋糕送过来。

蛋糕是翻糖蛋糕，李华亲自设计的样式，是一只振翅高飞的寒鸦，羽翼边缘覆着一层寒霜，孤独寂寥，骄傲洒脱，气质与谭笑截然相反，却又和他的灵魂如此相近。

谭笑醒转第一眼看见的却不是这只栩栩如生的寒鸦。

而是一盏月亮灯。

他是乐高发烧友，一眼就看出这是李华特地用零件设计拼装的作品。

“喜欢吗？”其实李华的音质也是偏清冽的类型，偏偏在谭笑面前永远显得温和，“给你准备的惊喜。”

李华伸手扶他，帮他坐起身:“上次在海边，听你说觉得月亮离你太远，你够不着。”

所以李华送了他一个，独一无二，独属于他的月亮。

“以后想看月亮，不用特地到海边，”李华将数字十八外形的蜡烛缓缓插进蛋糕，“谭笑，生日快乐。”

与话音同时响起的，是按动打火机，“啪”的脆响。

烛光铺天盖地，驱散黑暗，将整个房间笼罩，温柔的橙黄铺到谭笑身上，为他虚弱苍白的脸庞增添一缕暖色。

谭笑下意识抬手，指尖蜷起，想触碰李华，却又因紧随而至的理智将手收回。

下一刻，他的手被李华主动握住:“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再次回到人世间，迎接他的是蛋糕，蜡烛和月亮。

在这些当中，你想要什么？

在这世界里，你想要什么？

在浩瀚星河，你想要什么？

这瞬间，谭笑脑海中清清楚楚浮现出一道身影。

他突然想通了，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你。”谭笑失血过多，身体还很虚，声音显得气若游丝。

“我？”李华没听懂，疑惑地凑近了。

他顺势将手指穿过李华的指缝，扣住他的手背，李华经此触碰，五指僵硬地竖起来。

谭笑低声说:“我想要的，是你。”

一道闪电划过夜幕，惊雷乍起。

李华却觉得谭笑这话比雷声更响，炸了他个猝不及防，魄荡魂摇:“……什么？”

“我记得你说过能接受男人喜欢男人，那如果我喜欢你呢？”谭笑低下头，情绪起起伏伏，紧张得手都在颤，不是很确定地问，“你能接受，我喜欢你吗？”

“小花，”谭笑舒出一口很轻的长气，“你想爱我吗？”

李华轻笑了声，竖起的五指弯曲，反握住他，指节的缝隙由松转紧。

两双手纠缠在一处。

“你觉得呢？”李华凝视他，眸光不加掩饰，深沉褪尽，只余炽热的明亮，“谭笑，我有时在想，你真的这么迟钝吗？”

爱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只是看对方肯不肯承认。

倾盖如故的灵魂心灵相通，他们是能够照亮彼此的人，拥有与任何关系都与众不同的情感。

在某一时，某一分，某一秒，谭笑一定，觉察过他潜藏爱意的眼神。

只是……

“我不敢，”谭笑垂眸，眼睫投出一片阴影，“我从不敢奢望，有人会爱我这样的人。”

他是无根飘萍，软弱无能，而且性格两极分化，极端复杂。

怎么会有人，敢爱他？

他又哪里来的勇气，去爱这么好的人？

“我也不敢，”李华微不可查地叹一声，“你什么都有了。”

这是警察局那次，李华头一回陪他去医院时，跟他说过的话。

谭笑惊觉李华对他的感情，或许比他想象中来得要早一些。

原来李华一直在等他回应。

原来李华已经走得离他很近很近，近得只需要他一个转身。

爱能让人卑微到尘埃里。

原来他的玫瑰，真的为他低了头。

“对不起，”谭笑喃喃，“让你久等了，小花。”

“是我该对不起，”李华坐到病床上，与谭笑隔得很近，轻声自责道，“是我不愿意，再朝你靠近一些，如果我再向前一步，再坚定一些，让你知道我爱你，或许今天，你就不会这么难过。”

如果有了牵绊，他或许就不会难过到，想要离开这个世界。

李华觉得自己总是太自卑，也太骄傲，不愿为对方低头，也不愿涉险，主动去突破对方的防线。

可感情或许就是需要奋不顾身的一腔孤勇，就是需要偶尔的让步。

“不是的，小花，”谭笑摇头，“你走的路已经够多，再往前就显得低了。我不希望我们任何人，为彼此而低头。”

这番话太温柔，立场公平到李华都有些诧异。

麻药的药效正在减退。

谭笑左手逐渐恢复知觉，疼痛磨损着神经，让他疼得忍不住咬唇，却也得以张开双臂，将李华的身体抱住:“我不是不知道你喜欢我。我害怕，想逃避，这些，都是只有我自己能面对的事。”

“就像你也只能靠你自己走向舞台，我也只能靠我自己走出深渊，”这是谭笑从生死线上徘徊一遭后，得出的结论，“我们唯有自己，能是自己的救赎。你只能爱我，小花。”

“是啊，我只能爱你，谭笑，”李华俨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用一如既往，温和的眼神，深沉地凝视着他，“所以，我来爱你了。”

人生是无意义的，你得去爱一些东西，才能把人生支撑起来，才不会陷入虚无。

谭笑对赛场的执念如此，李华对舞台的热爱如此，他们彼此的感情亦是如此。

由于抑郁症的缘故，谭笑眼眸总是涣散黯淡。

可李华的眼却是明亮的，炽热得有如实质，像一团火。

此刻，李华眼底的光亮点着了谭笑黯淡的眼眸。

谭笑略一仰头，在李华唇前落下一吻。

细雨敲打屋檐，交吻一触即分。

孤独的灵魂相遇，共振。流离失所，仓皇不定的漂萍终于有了归处。

他们都跨过了一道坎，从此向理想奔波跋涉的旅途中，多了一个陪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