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卖批的娘娘腔,你他妈的就是个异类!就你也配上舞台?也配参加尖子人才培养计划,拿奖学金?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远远看去,骂声的源头是个中年男人,一身裁剪得体的西装,戴着金丝眼镜。
这本该是很彬彬有礼的一个男人,此刻伸长食指,朝着对方破口大骂,将书卷气毁得彻底,十分有辱斯文。
而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将半束头发从脑后扎成高马尾,上身墨黑长袖衬衣,下身雪白银线刺绣马面裙,清秀精致,恣意潇洒,清冷帅气的女生。
看清她眉眼的瞬间,谭笑有片刻愣神。
他见过她,在这所大学的迎新晚会上。
迎新晚会是在校体育馆办的,当时谭笑来看望爷爷奶奶正好经过,听到一首很熟悉的歌,转头,就看见她一袭红衣艳烈,在舞台上独舞。
那一舞婆娑婀娜,刚柔并济,轻盈又有力量,如野云孤飞,神仙踏月,美得惊心动魄,就像长在舞台上的小玫瑰,成了谭笑心中一点朱砂痣。
直到结束以后,谭笑才想起来呼吸。
没想到再次见她,会是在这样的时候。
瘸子登时气得忘了腰疼,拄拐走了两步因潮湿的地板滑倒,跌撞到墙角,疼得近乎直不起腰,才重新记起来,沿着墙颇为坎坷地将身体一寸寸挪过去。
钝刀磨骨头的阵痛有如跗骨之蛆,简直能将腰从中折断。
谭笑的腰直不起来也弯不下去,缠绵的酸痛麻木了半边身子,握拐杖的手都在抖,手背青筋虬结凸起,一咬牙,将手中玫瑰抛砸出去。
月光下玫瑰花瓣零落满地,边缘染了地上黄褐的泥泞。
谭笑一掷脱力,磕到的膝盖骨疼得好似碎裂,一片片泛着疼,被腰伤牵连着,几乎要站不住。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他们的争执,骂人的和挨骂的双双扭头。
西装革履的男人指着谭笑,恼火道:“狗娘养的,你居然敢打老师?你哪个专业的?等着记过从学校滚蛋吧!”
他隐忍着疼痛,声调很紧,音色暗哑:“道歉。”
“道歉?”西装革履的男人气笑了,擦了一把被玫瑰花刺划伤的颚角,“你他妈用东西砸我还要我道歉?你什么东西?有没有教养?尊师重道没学过吗?我回去就找你们辅导员算账!”
“我让你和她道歉!”谭笑一手扶腰,不悦地皱了眉,“为人师表,骂学生骂得这么难听,真是让我长了眼了。到底是谁有娘生没娘养,是谁吃屎赶不上热乎啊?”
“狗日的,你说什么呢?要我和他道歉?”西装革履的男人气得笑出了声,不屑地指着谭笑和小玫瑰,“别恶心我了,这种人也配?我看见他就恶心,他脏了我的眼,我还没要他跟我道歉,你要我给他道歉?”
“你还脏了我的眼呢!”谭笑被腰部宛如撕裂,带着强烈灼烧感的剧痛烫得瞳孔微缩,皱着眉闭了眼。
他咬咬后槽牙,颈项处的青筋若隐若现:“那头发跟抹了猪油似的,你辣眼睛得简直就像根加粗的人型香肠,我家狗看见你都能将隔夜饭吐出来!”
小玫瑰诧异地朝这位不速之客挑了挑眉,仔仔细细打量着他。
他长得很高,身材匀称挺拔,五官称不上特别帅,但笑眼笑唇,风流治愈,尽管脸色苍白,身体明显不适,仍勉强维持站立的姿态。
一身裁剪简单的黑衣,一身矜贵纯粹的少爷气。
“你说什么呢你?!”西装革履的男人怒发冲冠,脸气得涨红,一把将衣袖撸起来,“格老子的,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我今天就替你妈教训你。”
为了强身健体,谭笑学过一阵子搏击,可惜在教练无下限的捧杀中,仅仅学到摆pose发朋友圈的水平,至今没参与过实战。
加上腰伤严重,半边手臂控制不住抽搐颤抖,他靠在墙边,连转身都难,遑论闪躲?
拳风扑面,谭笑下意识往里低头瑟缩,料想的疼痛却没落在身上。
“我是在校大学生,”眉眼清秀漂亮的小玫瑰开口,清淡轻柔,却不失男生磁性的声音淌入耳蜗,话音中好似带有叹息,“不能打架。”
他一手攥住西装革履男人的腕骨:“你可真会给我来事儿呀,师傅。”
谭笑诧异地半睁开眼:“……你?”
这位,该不会就是他命运般的大徒弟吧???
所以,大徒弟是男的,小玫瑰也是男的???
有如晴天霹雳,谭笑眨眨眼睛,胸膛胀得一口闷气,感觉要吐血,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该死的老天爷该不会是想掰弯我吧?
西装革履的男人一把甩开他的手:“别拿你骚里骚气的脏手碰我!李华你他妈生出来就是不带把当太监的种!简直就是给男人丢脸!”
李华不卑不亢,淡淡道:“是,您说得对。”
“你不骚?你不给男人丢脸?”倒是谭笑反应大一些,扶着腰,被风呛得有些咳,抿抿唇,显然在忍,“你是真的恶心人啊,死吧你,是昨天送你妈进了棺材还是送你爸进了棺材,说话才这么晦气?”
“和这种人计较什么,不要跟他吵,”李华连眼神都吝啬给他,伸手去扶谭笑,“你哪里不舒服吗?用不用去校医室?”
李华动作轻缓,小心翼翼,称得上温柔,主动接过墙的重任,承载起谭笑腰部无法支撑的重量。
这人看着高,体重却很轻。
“肚子不舒服,”谭笑咬着嘴唇笑,弯起眼睛看向李华,“好饿啊,大徒弟,我们去吃饭吧。”
身为成年以前就上过春晚的艺术生,这一路李华其实见过很多人。
李华偏爱看人的眼睛,清亮的,黯淡的,明媚的,沉郁的,形形色色,各模各样,总有相似。
唯独谭笑这双,明明轮廓是弯的,嘴里也含着笑意,但眼色就像是裹了层迷雾,拨开以后,连柔和月光盛入眸中,都显得空茫苍凉。
但他明明笑得这么开心。
于是李华看不懂了。
“那束花原本是给你的,”谭笑看着满地狼藉,惋惜地叹了声,“我一路从外面抱进来,费了好大功夫呢。”
“也不算浪费,不是吗?”李华想了想,反问。
“很有道理,”谭笑勾着嘴角,“这波血赚。”
“谢谢啊,师傅。”李华恳切道。
他道歉道得很认真,因为他不伦不类地当了这么多年“异类”,谭笑是唯一一个替他出头的人。
没想到真会有这样一个人,愿意挡在他面前。
像一束光。
西装革履中年人的叫骂没停,此刻却被两人不约而同屏蔽,成了形同虚设的背景。
原本谭笑打算和他到校外的餐厅见面,但碍于腰伤发作得比预料之中严重,他不是很走得动路,最终还是选择了饭堂。
“我一直觉得这家的饭像是从垃圾桶的潲水里舀出来的,又苦又涩,喂猪猪都嫌弃,”谭笑没什么胃口,摸出一包健达巧克力,“要吗?一包正好两根。”
“我不吃甜食,”李华礼貌谢绝,“倒也不至于又苦又涩吧。”
舞蹈生对体重的要求,比人们想象中的还要严苛,体重的每次浮动都有可能影响到月末考试的成绩。
“可我真的觉得很苦啊。”谭笑摊手。
李华看了眼他打的菜,觉得这位少爷莫约是味觉有点问题,连酸甜口的醋溜排骨都能吃出苦味。
谭笑一手扔扶着腰,试图用手掌的温度热一热冰冷的尾椎骨,舒缓一些酸麻发胀的痛感:“刚才那个,是你老师?”
“嗯,”李华吃东西细嚼慢咽,有种舞蹈生独特的舒缓优美,“真是失礼。”
“他骂你,你怎么不还口?”谭笑语重心长,“游戏里骂你你不还口就算了,怎么现实里也不会还口呢,大徒弟,你这样让为师很是担心啊。”
“因为我觉得,骂人解决不了问题啊。”
“不骂人更解决不了问题,要学会反抗,懂吗?”谭笑一本正经,“现在为师传授你一本《骂人脏话500句》,你且仔细修炼,争取有朝一日回去骂哭你老师,骂哭你邻居的寡妇,骂哭你家的三姑六婆,听见没?”
“我努力。”李华说得很勉强。
“别这么敷衍,大徒弟,”谭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要认真,为师可是抽查的。”
“抽查?怎么抽查?”李华愣了愣。
“当然是——”谭笑摩拳擦掌,“给你打语音,然后和你隔空对线,你看这主意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