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西方人认为下雪的圣诞象征吉祥幸福,所以将其称为“白色圣诞节”。
谭笑正好生在布拉格一个圣诞的雪夜。
这生日很好记,刚过零点,王者荣耀大半个职业圈就都在微博发送了祝福,庆生大队里还有许多主播,甚至一两个当红明星。
可惜谭笑回到谭家以后情绪一落千丈,导致抑郁加重,深陷浑浑噩噩,消沉的泥沼中,自我封闭,不愿社交,故此并没有看见。
他彻底跌进低谷,也彻底熄灭,满身伤痕,无力挣扎。
这夜浓云遮盖月亮,窗外无光,关灯以后堪称昏天黑地。
他神智被药物侵蚀得混乱不堪,视野中一切画面都扭曲得像梵高的画。
透过这片错乱的昏黑,谭笑看到了生命的腐朽,也看到了他一地鸡毛,无望的未来。
在这样一种状态里,谭笑迎来了他的十八岁。
一个私生子,自然不值得大费周章,宴请各界名流来相贺,事实上他的生日也没什么值得庆祝的,一切都不过为了给谭笑母亲家一个交代。
至于成人礼的仪式,无非谭家人赏个脸,纡尊降贵地回来,浪费生命聚到一起,跟谭笑吃个饭。
谭家是簪缨世族,诸多讲究,吃饭不能有声音,晚辈不能嬉笑交谈,家宴的氛围尤为严肃。
色香味俱全的山珍海味在桌上转了几圈。
谭笑从回谭家以后就开始发低烧,迟迟不退,此刻头还晕着,骨头都泛着疼,浑身发冷,唯有脸烧得滚烫,加上情绪低落,腰痛不已,又被一身裁剪得体的礼服拘着手脚,没什么胃口。
他端坐许久,只用公筷夹了一小块鲍鱼进菜碟,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长辈们的谈话发呆。
大人物们站在宏观经济角度大聊全球粮食危机的问题,从国际局势聊到国内时局,再到新颁布的一系列政策,以及对行业发展的影响。
无人察觉宴会主角病气浓郁,煞白难看的脸色。
酒足饭饱,厨师将蛋糕推进来,见谭爷爷和谭父还在讲话,不敢打搅,恭恭敬敬站在门口。
等到话题结束,蛋糕表面的奶油已经融化,塌了小半边。
谭爷爷这才微颔首,示意厨师重新点上蜡烛:“笑笑,最近身体如何?”
“……没有大碍。”腰间的神经忽然疼得剧烈,谭笑藏在桌下的手猛地攥紧桌布,缓缓呼出一口长气。
“那就好,”谭爷爷手指敲击桌面,与他对视,气势威严,“你是聪明的孩子,也该到了选择未来要走哪条路的时候。”
谭笑低着头,没有言语。
“笑笑,其实我很羡慕你,你手里的牌很多,无论选择商还是政,以你母亲和我们家的资源,足够让你畅通无阻地走任何一条路,”谭爷爷顿了顿,话音里带了些许笑意,“当然,如果你愿意,也可以走在两条路中间,谭家很乐意为你保驾护航,相信你外公也一样。”
这话实在可笑。
是让他畅通无阻地走任何一条路,还是安排他成为家族争权夺势的一环,用金钱地位束缚他的翅膀,使他离了谭家就寸步难行?
谭家为他准备了这么多条路,却没一条考虑过他的选择,尊重过他的内心。
用一个没有感情的牢笼困住他,剥夺他的自由,这叫值得羡慕?
讥讽攀上嘴角,谭笑几乎要笑出声,又被他生生压下去。
谭家与他母亲家皆是高门大户,一家钟鸣鼎食,一家富可敌国,坐拥数不尽的资源与财富。
可谭笑明白,这些对他而言,都不过是梦幻泡影。
他们连爱都吝啬给他,遑论其余一切?
谭爷爷这样说,不过是有与他母家冰释前嫌,结一层亲缘,借助谭笑这个私生子的身份光明正大政商结合,以此爬到更高处的想法罢了。
如果谭笑选择接受两家的庇荫,未来谭家人对他的态度应该会好一些,至少愿意假模假样地陪他演一出亲人和睦的戏码。
可一旦他失去价值,两家人就都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他。
到时候,他只能摇尾乞怜,才能换来一点微不足道的施舍。
……就像,现在这样。
“爷爷,”谭笑声音很低,拒绝的意味很明显,“我没有这么大的志气。”
“烂泥扶不上墙的臭小子!”谭父气得几乎要从位置上跳起来,“你爷爷说要帮你!还不快谢谢你爷爷?!”
“谢谢爷爷,但我既不会跟外公从商,也不会行政,两条路都不会选,”谭笑垂眸,“您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他们已不是第一次聊起这件事,每一次都会因谭笑坚定拒绝的态度不欢而散。
谭爷爷身居高位已久,听的都是逢迎,这番忤逆的话落到耳朵里,只觉刺耳至极,让他不自禁皱眉。
眉头一皱,威严更甚。
这些天谭笑被换下首发,与俱乐部解约的消息已经传遍,谭大哥见状,阴沉着脸色嘲讽:“烂泥不愧是烂泥,谭家养你有什么用,养条狗它都会摇摇尾巴。”
“况且你连你想干的事情都干不好,这辈子没有我们帮忙,还能干成什么?”谭大哥冷笑一声,“离了这个家,你什么都不是。”
谭父正想接话,却被谭奶奶打断:“别说了,他还小,一时想不明白也是正常的。”
谭奶奶对谭笑倒是有些感情,而且她不喜欢家里出现鸡飞狗跳的场面,觉得不上规矩,便发话:“今天是笑笑生日,不要聊这些不高兴的事。”
在家里,谭爷爷向来都听谭奶奶的,便没再说什么,只是不悦地朝谭笑一抬下巴:“去吹蛋糕。”
谭笑强忍不适站起身,即便尽量走得顺畅,但姿势仍旧怪异。
像过去十几年一样,他麻木地按流程去吹蛋糕里已经烧了一大半的蜡烛,期间全场静默,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不耐烦。
谭笑刚将分好的蛋糕端到谭爷爷面前,谭爷爷便没什么胃口地起身,看也不看他一眼,自顾扔下一句:“我不太舒服。”就走了。
一家之主如此,其余人见状,便都纷纷离席。
谭奶奶走前硬塞了个很厚的红包给他,二哥谭在昔则留到最后,面无表情地问:“为什么要当着这么多人拂爷爷面子,你那些装乖卖傻的手段呢?”
“累了,”谭笑有些艰难地勾勾嘴角,“不想装了。”
谭在昔凝眸看他。
谭笑站立的重心偏向一侧,几乎是撑在拐杖上,摇摇欲坠,脸色白到吓人,笑容里竟有前所未见的苦涩。
无法言说的倦怠与疲惫被他收拢在眉间,视线涣散,黯淡无光,眼圈泛着灰,隐隐透出一股虚无的衰败感。
他天生笑脸笑唇,连名字都带个笑字,怎么这么爱笑的一个人,此刻居然像是再也笑不出来一般?
谭在昔目光微动,默不作声吞下所有说教的话,然后给了他一个装着钥匙的信封。
谭笑也是头一回收到谭在昔的生日礼物,迟钝地歪头:“这是……什么?”
“房子,地址写在里面,”谭在昔颇有些不自在地偏头,“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
谭在昔的音质偏冷,但很好听:“送你个去处……生日快乐。”
“谢谢二哥,”谭笑嘴角的苦涩这才褪去一些,不过声音仍旧低哑,“不过……”
谭在昔毕竟是警校出来的,听力很好,即便谭笑后面两个字说得微不可闻,也被他清晰收入耳中:“不过什么?”
谭笑似乎才发觉自己居然将这话说了出来,吓一跳般微微睁大眼睛,随即立马恢复轻松如常的笑意:“没什么。”
谭在昔和他也没什么好说的,转身走了。
直到厅里剩下他一个人,谭笑才敛眸看了眼手中的信封,叹气般笑了笑。
不过,我可能不需要了。